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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小猫杜威

发布时间:2010-11-12 09:38 作者:演讲网 点击:
精彩导读:
《小猫杜威》 作者:薇奇麦仑 纽约时报当季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 2009年温暖世界第一真情猫咪故事 2008年美国版权拍卖破天价纪录的热门书 风靡北美各大图书畅销榜100天飙售130万 9到90岁妇孺老幼无不为之迷醉的酷猫传奇 《廊桥遗梦》明星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同

  《小猫杜威》 作者:薇奇·麦仑
  ——纽约时报当季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
  ——2009年温暖世界第一真情猫咪故事
  ——2008年美国版权拍卖破天价纪录的热门书
  ——风靡北美各大图书畅销榜100天飙售130万
  ——9到90岁妇孺老幼无不为之迷醉的酷猫传奇
  ——《廊桥遗梦》明星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同名大片
  一个动物会有多大影响力?一只猫能感动多少人?一只遭遗弃的小猫,如何能改变一个小图书馆,拯救一个传统的美国小镇,最终闻名世界?如果没听说衣阿华州斯潘塞镇图书馆小猫杜威的故事,也许根本无从回答。
  小猫杜威的故事,说来好似极其不可能。那年最冷的一个晚上,小猫杜威出生只有几周,就被丢进斯潘塞图书馆的还书箱。图书馆馆长薇奇·麦仑是单身妈妈,以前的丈夫是一个酒鬼,遭受着自家农场的破产和罹患乳腺癌的痛苦,但仍然坚强地生活着。第二天早晨,她发现了小猫杜威。小猫杜威获救后勉强撑起一瘸一拐的腿脚,以充满感激和爱的姿势,磨蹭每一只抚摸它的手,赢得了薇奇的心,也赢得了图书馆所有人的心。在随后的十九年里,小猫杜威用热情、温暖、谦虚和敏锐的第六感(小猫杜威总是知道谁最需要它),感动和吸引着小镇居民。
  小猫杜威的名气,从一个小镇传到另一个小镇,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最终闻名世界。
  小猫杜威不再只是一个朋友,它成为了人们的骄傲,成了逐渐从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中恢复过来的小镇的骄傲。
  你肯定知道威尔伯——《夏洛的网》里的那只猪。杜威就有那种人格魅力:热情,诚实,可爱,乐观,谦逊(对一只猫来说),还有更重要的,它是每一个人的朋友。不光漂亮。不光身世特殊。杜威具有超凡的人格魅力,就像猫王或其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的人物一样。美国有几十只图书馆猫,但它们谁也没有做出杜威这样的成绩。它不是一只普通的、让人们抚摸和微笑的猫。每个定期光临图书馆的人,每一个人,都觉得他们跟杜威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杜威让每个人都觉得特殊。
  引子:欢迎来到衣阿华
  在美国中部有一片一千英里的平原,东邻密西西比河,西接沙漠。这里没有巍峨的群山,只有起伏的丘陵;没有大江大川,只有溪流小河。风侵蚀了露出地表的岩石,把它们变成灰尘、泥、土壤,最后变成肥沃的黑土。这里,一条条漫长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头,笔直地伸向地平线。没有转弯处,只有偶尔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弯道。里面是一平方英里的农田。一百万个这样的平方英里串在一起,形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个农业地区。“大平原”、“面包篮”、“中心地”,或者,就像许多人所认为的,是你飞往别处时经过的地方。且让他们拥有海洋和群山,拥有海滩和滑雪胜地吧,我只要衣阿华。
  在衣阿华西北部,到了冬天,天空吞噬了农舍。寒冷的日子,乌云掠过平原,似乎要像犁铧一样把土地彻底翻一个遍。春天,整个世界平坦而空旷,褐色的泥土和砍倒的玉米秆等待着被耕耘,天空和土地平衡得那么完美,像一只盘子立在一根棍子上。可是,如果你夏末的时候过来,肯定会说大地要托起天空,把天空从画面中推挤出去。九英尺高的玉米,鲜绿色的叶子上挂着黄灿灿的穗儿。你大部分时候都被埋在里面,周围是密密的玉米高墙,偶尔,你在微微起伏的道路的几英尺的高处,会看到无边无际戴着金帽子的绿色田野,一缕缕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些丝线便是玉米的性器官,里面关着花粉,金灿灿地舞动一个月,然后在炽烈的骄阳下慢慢地干枯、发黑。
  这便是我喜爱衣阿华西北部的原因: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它的变化不像郊区的变化,用一家连锁旅馆替换另一家;也不像城市的变化,拥挤的高楼大厦越建越高。它的变化是乡村的变化,慢悠悠地,摇摇晃晃地,不停地往前滑行,速度并不很快。
  在姐妹咖啡馆的拐角处,一个小停车场对面,和中央大街只隔半个街区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灰色水泥建筑:斯潘塞公共图书馆。我的名字叫薇奇·麦仑,在这家图书馆工作了二十五年,当了二十年的馆长。我目睹了第一台电脑的光临和阅览室的增设。我注视着孩子们长大、离开,十年后又带着他们的孩子再次走进门来。斯潘塞公共图书馆可能看上去并不起眼,至少第一眼给人印象平平,却是这个“中心地”故事的核心地点、中景和心脏。我要告诉你们的关于斯潘塞的一切—周围的农庄,附近的小溪,哈特利的天主教堂,蒙内塔学校,板箱工厂,还有阿诺德公园里古旧奇妙的白色摩天轮—最终都追溯到这座小小的灰楼,追溯到这只在这里生活了十九年之久的猫。
  一个动物能有多大的影响力?一只猫能触动多少人的生命?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怎么可能把一座小图书馆变成聚会场所和旅游胜地,激励了一个传统的美国小镇,团结了整个这片地区,最后在全世界都出了名?只有听了杜威·读书郎·开卷(Dewey Readmore Books)—衣阿华州斯潘塞镇图书馆里这只深受宠爱的小猫的故事,你才能够回答这些问题。
  第一章 最寒冷的早晨(1)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八日,星期一,在衣阿华是一个寒冷的日子。
  我绝不是个习惯早起的人,特别是在一月份阴云密布的日子,但我一向非常敬业。七点半,我驱车十个街区去上班时,路上车辆很少,像往常一样,我的车是停车场里的第一辆。街对面的斯潘塞公共图书馆一片死寂—没有灯光,没有动静,没有声音,是我按动开关,使它苏醒过来。电热器在半夜里自动开启,但早晨的图书馆仍然像个冰窖。是谁想起来在衣阿华北部建了一座玻璃和水泥的建筑?我需要咖啡。
  “早上好,薇奇。”馆长助理吉安·霍里斯·克拉克说,一边解下围巾,脱掉手套,“外面天气真糟糕。”
  “早上好,吉安。”我把报纸放在一边,说道。
  在员工休息室的中央,靠着后面墙上有一个很大的金属箱,箱盖是带铰链的。箱子两英尺高、四英尺见方,相当于一张把腿锯掉一半的双人饭桌。箱子顶上伸出一段金属滑槽,伸进墙里。滑槽另一端开在大楼后面的小巷里,是个金属投递口:是下班后读者还书的地方。
  经过周末,还书箱里也会塞满了书,每个星期一,我都会把这些书放在一辆推车里,让馆员们上班的时候分门别类插在书架上。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星期一,当我推着车子回来时,吉安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
  “我听到一种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
  “是还书箱里传出来的。好像是一个动物。”
  “一个什么?”
  “一个动物。我觉得还书箱里有个动物。”
  这时候,我也听见了,金属盖子下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听着不像动物,倒像是个老人在努力地清着嗓子。但我不相信这是个老人。滑槽的开口只有几英寸宽,肯定特别挤。这是一个动物,对此我没有怀疑,然而是什么动物呢?我跪在地上,对着箱盖俯下身子,心里希望是一只金花鼠。
  我首先感到一阵刺骨的冷风。有人把一本书卡在滑槽里,把槽门顶开了。箱子里跟外面一样寒冷,也许还要更冷,因为箱子四壁都是金属。简直可以在里面存放冻肉。我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就看见了那只小猫。
  它蜷缩在箱子的左下角,埋着脑袋,把腿缩在身子底下,拼命使自己显得更小一点。一些书乱七八糟地堆到箱子顶上,挡住了小猫的部分身体。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我小心翼翼地拿开一本书。小猫慢慢地抬头看着我,充满哀伤。然后它低下脑袋,又缩进那个窝里。它不是想表现得倔强,也不是想要躲避。我甚至不认为它受了惊吓。它只希望能够得救。
  我知道“心像融化了一样”是一句被说滥了的话,但我认为它恰恰表达了我当时的心情:我浑身的骨头都酥了。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我是一个单身母亲,一个从农场走出来的女儿,一路走来历尽艰辛,可是,这,这太出人意料了。
  我把小猫从箱子里抱出来。它几乎完全埋在我的双手里。后来我们弄清它已经八个星期大了,可是看上去却最多八天。它是那么瘦弱,每一根骨头都看得清楚。我能感到它的心跳,它起伏的胸腔。可怜的小猫实在太柔弱了,连脑袋都抬不起来,而且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它张开嘴巴,两秒钟后才发出声音,那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而且,冷。这是我记得最清楚的,因为我无法相信一个活的动物可以这么冷。它摸上去好像一点热量都没有。我把小猫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它取暖。它没有害怕,而是紧紧偎依在我胸膛上,把脑袋贴在我的心口。
  第一章 最寒冷的早晨(2)
  “哦,我的天哪。”吉安说。
  “可怜的小宝宝。”我说,把它搂得更紧了。
  “多可爱啊。”
  “我们必须采取点措施。”我说。吉安拿起一条毛巾,我们把小家伙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鼻子露在外面,两只大眼睛充满疑虑地从阴影里往外瞪着。“给它洗个热水澡吧,”我说,“也许那样它就不会发抖了。”
  我往休息室的洗池里灌满热水,然后我怀里抱着小猫,用胳膊肘试了试水温。小猫像冰块似的滑进了水池。吉安在工艺品柜里找到一些洗发液,我慢慢地、慈爱地抚摸着小猫,几乎把它当成婴儿一样。水越来越黑,小猫剧烈的颤抖变成了低声的呜咽。我脸上露出了微笑。这只小猫很坚强。可是它太幼小了。当我终于把它从水池里抱起来时,它看上去就像一个新生儿:眼睛藏在厚厚的眼皮下,一双大耳朵从小脑袋里支棱出来,下面是比脑袋还小的身体。湿漉漉地、孤弱无助地,喵喵叫着妈妈。
  我们用手工课上吹干胶水的吹风机给它吹干。不到三十秒钟,我抱在手里的就是一只漂亮的橘黄色长毛斑猫了。刚才小猫身上太脏了,我还以为它是灰色的呢。
  多丽丝和基姆也来了,这样员工休息室里就有四个人了,都围着小猫逗弄它。看上去仿佛八只手同时在抚摸它。另外三个员工在互相交谈,我抱着小猫默默站着,像对待小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它。
  “它是从哪儿来的?”
  “还书箱里。”
  “天!”
  “是公猫还是母猫?”
  我抬起头来。他们都看着我。“公猫。”我说。
  “真漂亮。”
  “它多大了?”
  “怎么会到箱子里的?”
  我没有听。我的眼睛只盯着小猫。
  “天真冷啊。” “冷得刺骨。”
  “是今年最冷的一个早晨。”
  停顿。然后:“肯定是有人把它放在箱子里的。”
  “太可怕了。”
  “说不定他们是想救它。让它避避寒。”
  “不知道它多么无助啊。”
  “它年龄真小。”
  “它太漂亮了。哦,它简直让我心碎。”
  我把它放在桌上。可怜的小猫连站都站不稳。四个爪子上的肉掌都被霜冻坏了,一个星期后它们会变白、脱落。然而小猫竟然做了一件特别令人吃惊的事。它在桌上稳住身子,慢慢地抬起头来,挨个儿看着我们的脸。然后它开始摇晃。当每个人伸手去抚摸它时,它用小脑袋蹭着她的手,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忘记了刚来到世上时的可怕遭遇,忘记了那个把它塞进图书馆还书箱的冷酷的人。从那一刻起,它似乎想要重新感谢它遇到的每一个人,感谢他们救了它的生命。
  这个时候,我已经把小猫从还书箱里抱出来二十分钟了,我有足够的时间想清楚几件事情—图书馆养猫在以前是很通行的做法,我计划让图书馆变得更加亲切、有吸引力,小猫吃饭的碗、食物和排泄物等后勤工作,还有它偎依在我怀里、抬头望着我眼睛时那副信任的表情。因此,当终于有人问我“我们拿它怎么办”时,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好吧,”我说,就好像这个念头是刚刚冒出来的,“也许我们可以收养它。”
  第二章 完美的新宠儿(1)
  小猫最令人惊异的地方,是它在第一天就那么开心。这里对它来说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周围都是热心的陌生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搂它、抱它、哄它、逗弄它,而它总是那么心平气和。不管我们怎样几次三番地把它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不管我们用什么姿势抱它,它都没有烦躁,没有惊慌失措。它一次也没有试图咬人或逃跑。它总是乖乖地躺在每个人的怀里,盯着她的眼睛。
  这是很不简单的,因为我们不让它有一秒钟的安宁。每次有谁把它放下—毕竟,工作还是要干的—都至少有五双手等着要来抢它、抱它、爱抚它。事实上,那个第一天傍晚下班的时候,我把它放下来,足足端详了它五分钟,确信它能够跌跌撞撞地走向它的食盘和便便盒。我想,它那可怜的被霜冻坏的小脚一整天都没有着过地啊。
  第二天早晨,多丽丝·阿姆斯特朗带来了一条保暖的粉红色毯子。多丽丝是做了祖母的员工,我们的热心大妈。我们都注视着她弯下腰,轻轻挠挠小猫的下巴底,然后把毯子叠好,放在一个纸板箱里。小猫小心翼翼地走进箱子,把腿蜷缩在身子底下取暖。它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可是还没安逸几秒钟,就有人把它捞起来搂进了怀里。短短的几秒钟就足够了。许多年来,馆员们都有些貌合神离,现在大家七手八脚地给小猫安排住处,就像一家人一样,小猫显然很愿意把图书馆看做自己的家。
  馆员们或许已经接受了小猫,但是,能不能收养它可不是由我们说了算的。因此,跟玛丽这样的董事会成员见面就显得格外重要。同意图书馆养动物是一回事,同意养这只动物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可爱的小猫是不能随便养在图书馆里的。如果它不友善,就会招来敌意。如果它太害羞、易受惊吓,就没有人愿意袒护它。如果它性子急躁,就会咬人。如果它任性难管,就会把环境弄得一团糟。最重要的是,它必须喜欢待在人们周围,必须让这些人喜爱它。总之,它必须是一只合适的猫。
  我对我们这只小猫充满信心。第一天早晨,它抬起脸望着我,那双眼睛那么平静,那么欣慰,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它对于图书馆来说再合适不过了。我把它抱在怀里,它的心没有丝毫颤抖,眼睛里没有片刻惊慌。它百分之百地信赖我,百分之百地信赖图书馆的每位馆员。这就是它的特别之处:完全的、毫不掩饰的信赖。正因为此,我也信任它。
  但是,这并不是说我把玛丽引进员工休息室时,心里没有一丝担忧。我把小猫抱在怀里,把它的脸转向玛丽时,我感觉到我的心一阵慌乱,一阵忐忑。当小猫凝视我的眼睛的时候,发生了另一件奇妙的事情:我们之间建立了联系。它对我来说不只是一只小猫。事情才过去一天,但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它的生活了。
  “这就是它?”玛丽笑微微地喊道。她伸手来拍小猫的脑袋,我把小猫抱得更紧一点,但是它一点儿也没有紧张。它伸长脖子去嗅玛丽的手。
  “哦,天哪,”玛丽说,“长得真俊。” 长得真俊。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句话我听了一遍又一遍,因为没有别的词汇能够形容它。这是一只俊秀的猫。毛色是鲜亮的橘黄色和白色,夹杂着一道道朦胧的深色条纹。随着小猫的长大,毛变长了,但当时只是一层厚厚的茸毛,仅脖子周围一圈长毛,很有艺术性。许多猫咪的鼻子尖尖的,或者嘴巴过于突出,或者有点儿不对称,但这只小猫的五官是那么协调。还有它的眼睛,那双金黄色的大眼睛。
  第二章 完美的新宠儿(2)
  然而,使它漂亮的不仅是它的相貌,还有它的性格。只要你对猫有一点点喜欢,你就忍不住要抱抱它。它脸上有某种神情,它目光里有某种东西,似乎在呼唤着爱。
  “它喜欢让人抱着。”我说,一边轻轻地把它送进玛丽怀里,“不,让它仰面躺着。对了。就像婴儿一样。”
  “一磅重的婴儿。”
  “恐怕还没有那么重呢。”
  小猫摇摇尾巴,偎依在玛丽怀里。原来,它不仅本能地信任图书馆馆员,它是信任每一个人呢。
  “噢,薇奇,”玛丽说,“它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呢?”
  “我们现在叫它杜威。用的是梅尔维尔·杜威的名字。但我们还没有最后确定一个名字呢。”
  “你好,杜威。你喜欢图书馆吗?”杜威望着玛丽的脸,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胳膊。玛丽笑着抬起头来,“我可以抱着它一整天。”
  当然了,她没有这么做。她把杜威送回我怀里,我抱着它拐过墙脚。馆员们都在等着我们。“进展不错,”我说,“十有八九会成功。”
  渐渐地,我们把杜威介绍给我们知道喜欢猫咪的几个固定读者。杜威还很虚弱,所以我们把它从一个人怀里直接传到另一个人怀里。马尔希·穆凯是第二天来的。她一下子就被迷住了。麦克·贝尔和他的妻子派格也喜爱它。“真是一个好主意。”他们说。这话听了真让人高兴,因为麦克也是图书馆董事会的成员。帕特·琼斯和朱迪·约翰逊认为它很可爱。实际上,斯潘塞一共有四位朱迪·约翰逊。其中两位是图书馆的固定读者,她们都成了杜威的粉丝。一个人口一万的小镇有多大呢?大到有四个朱迪·约翰逊,三个家具店,两条有红绿灯的商业街,但只有一座大厦。大家都管它叫大厦。典型的衣阿华风格—不夸张,不繁琐,事实就是事实。
  一星期后,杜威的故事上了《斯潘塞每日报道》的头版,标题是“斯潘塞图书馆的完美新宠儿”。文章占了半个版面,讲述了杜威奇迹般获救的经过,并配有一张彩色照片:一只橘黄色小猫蹲在一个老式的、装图书卡片的抽屉上,害羞而信赖地望着照相机镜头。
  宣传真是个很危险的东西。一星期来,杜威一直是图书馆员和几个经过挑选的读者之间的秘密。你不进图书馆,就不会知道它。现在小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了。大多数人,甚至包括图书馆的固定读者,并没有对杜威产生忧虑。不过出现了两派,一派因它的到来而兴奋激动,这是爱猫的人和孩子们。只要看看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和那股兴奋劲儿,听听他们的笑声,就足以使我相信杜威应该留下来。
  也有一些人发出了抱怨。我承认我有点失望,但并不为此感到惊讶。上帝的绿色土地上的每样东西都会有人抱怨,包括上帝和绿色土地。
  “我孩子有过敏症。怎么办呢?他喜欢图书馆。”一位女士问。斯潘塞没有过敏症专科医生,我就咨询了两位普通医生的意见。他们指出,斯潘塞公共图书馆是一片很开阔的区域,由一排排四英尺高的书架隔开。医生向我保证,这样的格局,不仅便于杜威随时进入安全的员工区,而且可以防止毛屑和毛发的聚集。看起来这座图书馆是专门为防止过敏而设计的。医生认为这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亲自跟每个忧心忡忡打电话的人通话,把专业人士的这种估计告诉他们。当然啦,家长们还是将信将疑,但是他们大都带孩子到图书馆来试了试。每次我都把杜威抱在怀里。我不知道家长会做何反应,也不知道杜威会做何反应,因为孩子们看到它都那么兴奋。那些母亲会叫孩子们安静一些,温和一些。孩子们犹犹豫豫地慢慢走上前来,轻轻唤一声“嗨,杜威”,随即爆发出一阵大呼小叫,妈妈赶紧说“行了,行了”,把他们轰走了。杜威倒不讨厌噪音,它是我见过的最平静的猫。大人不允许这些孩子拥抱抚爱它,我认为它才介意。
  然而,几天以后,有一家人又来了,还带了一架照相机。这次,那个患过敏症的小男孩,也就是那个令母亲十分担忧的孩子,就坐在杜威旁边抚摸它,母亲在一旁照相。
  “贾斯汀不能养宠物,”她对我说,“我真没想到他这么喜欢宠物。他已经爱上了杜威。”
  我也已经爱上了杜威。我们都爱上了杜威。你怎么能抵挡得住它的魅力呢?它是那么漂亮、随和、充满爱意—那些被霜冻坏的小脚,走起路来仍然一瘸一拐。令我无法相信的是杜威那么爱我们。它在陌生人周围是那么安逸。它的态度似乎是:有谁能不爱一只猫呢?或者更直接点:有谁能抵挡我的魅力呢?我不久就意识到,杜威没有把自己看成一只普通的猫,它总是把自己看成我们的同类,而这又是多么准确啊。
  第三章 “读书郎”杜威
  杜威是一只幸运的猫。它不仅在寒冷刺骨的图书馆还书箱里幸存下来,而且被一位爱它的馆员抱在怀里,还有一个简直是专门为了照料它而设计的图书馆。这件事有两个方面。杜威过上了一种备受宠爱的生活。同时斯潘塞也是幸运的,因为杜威进入我们生活的时机太合适了。那年冬天不仅出奇的寒冷,而且还是斯潘塞历史上最艰难的一段时期。
  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们,或许已经不记得一九八○年代的那场农业危机。你也许记得维利·内尔森和农业资助计划。你也许读到过家庭农场的崩溃,读到过国家从小规模种植园向大型工业化农场的过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故事,不会对他们有任何直接影响。
  而在斯潘塞,你可以感觉到它:在空气中,在大地上,在人们说出的每句话里。我们有坚实的制造业基础,但仍然是一个农业城镇。我们支持农民,也靠农民们支撑。农庄也越来越不景气。有些家庭我们认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我们能够看到那种负担。首先,他们不再到镇上购买新的机器和部件,只是修修补补凑合着用。接着他们缩减了生活费用。最后,他们停止了抵押支付,指望一个好年景能够让账户扭亏为盈。然而奇迹没有到来,银行取消了抵押人赎回抵押品的权利。
  一九八五年,黄油和麦淇淋的大制造商蓝多湖公司撤走了位于小镇北部边缘的工厂。不久,失业率高达百分之十,这个数字听上去还不算糟糕,但是你要知道,斯潘塞的人口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万一千下降到八千。
  就在这个时候,杜威落到了我们膝头。我不想夸大这件事实,因为杜威并没有给任何人的餐桌端上食物。它没有创造出工作。它没有让我们的经济好转。可是,艰难时期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对你精神的影响。艰难时期会令你丧失精力,会占据你的思绪,会让你生活中的一切都受到污染。坏消息跟腐败的面包一样,都是有毒的。至少至少,杜威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
  然而它的意义不止如此。杜威的故事引起了斯潘塞人民的共鸣。大家跟它打成一片。我们不也是被扔进了图书馆的还书箱吗?被银行,被外部的经济压力,被美国其他地区—他们吃我们的粮食,却对生产粮食的人漠不关心。
  这是一只小巷里的猫,被扔在一个冰窖般的还书箱里让它自生自灭,它惊恐、孤独、一息尚存。它熬过了那个漆黑的夜晚,结果,那个可怕的事件变成了它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不管环境如何,它从不失去信念,从不失去对生命的珍重。它是谦虚的。也许谦虚这个词并不合适—它毕竟是一只猫—但它确实没有丝毫傲气。它很自信。也许这是九死一生的幸存者的自信。是那种曾经走到绝路,失去所有希望,然后又柳暗花明的安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们发现杜威的那一刻起,它就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它来到我们身边后,又让大家都相信这一点。
  就业资料库里的那个男人,我并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属于哪一种人—骄傲、勤奋、有韧劲儿—而且我知道他在受苦。他像大多数使用就业资料库的斯潘塞人一样,是个工人而不是农庄主。他找工作时穿的衣服像是原先的工作服:牛仔裤和一件低档的薄衬衫,他从来不用电脑。他翻看简历簿,查找我们列出的工作类别,但从不请求帮助。他安静,沉稳,总是不慌不忙,但随着时间一星期一星期地过去,我从他弓起的后背,从他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日益加深的皱纹,看到了他的压力。每天早晨,杜威走近这个男人,他总是把它推到一边。后来有一天,我看见杜威坐在他的腿上,而且,几个星期来第一次,那人脸上现出了笑容。他仍然弯着腰,眼睛里仍然含着忧伤,但是他在微笑。也许杜威能够给予的并不多,但那是一九八八年的冬天,它正是斯潘塞所需要的。
  不过,杜威这个名字还缺点儿什么。我们决定,最好的办法是给它想一个姓。童书管理员玛丽·沃克建议用“读书郎”。星期六上午放卡通片时有一个广告,里面有一个名叫O·G·读书郎的卡通猫,它鼓励孩子们“读一本书,看你脑子里的电视”。我相信这个名字就是从那里来的。杜威·读书郎。比较接近了,但还差一点。我提出了“开卷”这个姓。
  杜威·读书郎·开卷。这三个词,一个是给那些靠杜威十进位分类法吃饭的图书馆馆员,一个是给孩子们,还有一个是给大家的。
  我们做到开卷有益了吗?一个挑战。这个名字让我们大家都进入学习的心境。过不了多久,整个小镇就会变得博学多才、见多识广了。
  杜威·读书郎·开卷。给我们这只庄严、自信、漂亮的猫起了三个词的名字。我相信,如果我们当初思想再活跃一点,就会给它取名叫“杜威·读书郎·开卷爵士”了,但我们只是图书馆员,是衣阿华人。我们不讲究浮华和排场。杜威也是。人们总是叫它的第一个名字,偶尔,就简称它为“阿杜”。
  第四章 图书馆一日
  猫是有习惯的动物,杜威不久就养成了固定的习惯。每天早晨,我来到图书馆的时候,它都在前门等着我。我把大衣和手包挂起来,它就在一旁吃几口猫粮,然后我们一起在图书馆里巡视,确保一切都安然有序,并且交流我们前一天晚上的经历。其实杜威不会说话,只会嗅嗅鼻子,但我并不介意。以前图书馆的早晨那么寒冷,一片死寂,现在却暖融融的,有了生机。
  巡视完毕,杜威就会挨个儿拜访每位员工。如果有谁早上心情不好,它就会格外多陪伴一会儿。吉安·霍里斯·克拉克新近刚结婚,每天乘车四十五分钟从埃斯特维尔赶到图书馆。都以为这会使她疲惫不堪,但吉安是你见过的最心平气和的人。唯一让她烦恼的是两个馆员之间的摩擦。她会把这种紧张情绪保留到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杜威总是在那里安慰她。杜威有一种惊人的敏感,知道谁需要它,它总是贡献出它的时间。但从来不会太久。九点差两分,杜威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立刻丢下,朝大门冲去。
  九点钟,我们开门,总有一位读者等在门外,通常,她会一边走进来一边热情地招呼道,“嗨,杜威,今天早上你好吗?”
  欢迎,欢迎,我想象它站在门的左侧这么说道。你干吗不摸摸猫呢?
  没有反应。一大早就来的人总是有原因的,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时间停下来跟一只小猫聊天儿。
  不抚摸?好吧。总会有别人的—不管来自哪里。
  很快,它就会找到一个膝头,这个时候,它已经醒了两个小时,这就意味着应该打个小盹儿了。杜威在图书馆里已经很自在了,当着众人睡觉没有任何问题。当然啦,它最喜欢伏在人的膝头打盹儿,如果没有条件,就蜷缩在一个箱子里。装分类卡片的文件夹是一个个小纸盒,大小能容一双童鞋。杜威喜欢把四条腿塞进去,蹲坐着,身体被挤出盒子边缘。如果盒子稍大一些,它就把脑袋和尾巴都埋在盒子底里。你只能看见它后背一大团毛在顶上拱起来。看上去像一块圆圆的松饼。一天早晨,我发现杜威睡在一个装满卡片的盒子旁,一只爪子搭在盒子里。它大概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勉强承认里面确实没地方可待了。
  那些日子,衣阿华提供一种里面装税单的信封,我们总是摆出一盒让读者自取。杜威的第一个冬天一半都是蜷缩在那个盒子里度过的。“我需要一张税单,”读者会不安地说,“但我不想打扰杜威。怎么办呢?”
  “别担心。它睡着了。”
  “可是,不会把它弄醒吗?它躺在信封上面呢。”
  “噢,不会的,杜威睡得沉着呢。”
  读者轻轻地把杜威扒拉到一旁,然后,格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信封。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他完全可以像魔术师抽掉餐具下面的台布一样,把信封猛地抽走,杜威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信封上粘的猫毛不收费。”
  杜威最喜欢待的另一个地方是复印机后面。“别担心,”我对感到困惑的读者们说,“你们不会打搅它的。它睡在那里是因为那里暖和。你们复印的东西越多,机器产生的热量就越多,它也就越高兴。”
  可是,杜威不管玩得多么开心,却从不忘记它的固定节目。一到十点半,它就会跳起来,朝员工休息室走去。吉安·霍里斯·克拉克在休息时间会喝酸奶,只要杜威在旁边逗留的时间够长,吉安就会让它舔酸奶的盖子。
  如果杜威想偷偷懒,就会在吉安给文件归档的时候,懒洋洋地趴在吉安的左肩膀上—只是左肩膀,从来不是右肩膀。几个月后,杜威不再让我们把它抱在怀里了(大概因为太像婴儿),所以全体馆员都采用了吉安的“肩头”技术。我们管这叫“扛杜威”。杜威也帮助我偷懒,这是件好事,因为我干起活来像个工作狂。多少个日子,我接连伏案好几个小时,埋头于预算数字或进展报告,甚至没有发现杜威已经来到身旁,直到它跳上我的膝头。
  “你怎么样啊,宝贝儿?”我笑眯眯地说,“见到你真高兴。”我会抚摸它几下,再重新开始工作。它不满足,爬到我桌上,开始东嗅西嗅。“哦,你是不小心坐在了我正在干活的这张纸上,是吗?纯属巧合。”
  我把它抱到地板上。它又跳了回来。“现在不行,杜威,我忙着呢。”我又把它放下,它又跳回来。那我就干脆不理它好了。
  它用脑袋顶我的笔。我把它推开。好吧,它想,我把这些笔弄到地上去。它果然这么做了,一次扔一支,注视着每支笔掉落。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吧,杜威,你赢了。”我团起一张纸朝它扔去。它追过去,嗅了嗅,又跑了回来。典型的猫。只会玩,不会捡东西。我走过去捡起纸团,又扔了几次。“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杜威是一只挺臭美的猫。它会花一个小时洗脸,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最好玩的是,它会团起小拳头,用舌头舔舔,再塞进耳朵里。它就这样清理两只耳朵,最后把它们弄得白亮亮的。这时候,它全身湿漉漉的,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一大堆假发压住的吉娃娃小狗。真是可怜。馆员们乐不可支,给它拍照,而杜威显得那么由衷地不高兴,几分钟后,照相停止了。
  “有点幽默感嘛,杜威。”我逗它,“这是你自己造成的呀。” 它蜷缩在一个书架后面,几个小时不肯出来。
  确实,猫是好玩的,但我跟杜威的关系早已更加复杂和亲密得多。它这么聪慧,这么活泼,待人这么友善。我还没有跟它建立很深的感情,但尽管我们的关系才刚刚开始,我已经爱上了它。
  而它也爱我。跟它爱其他人不一样,是一种特殊的、更深的爱。那第一个早晨它投向我的目光富有深意。真的富有深意。此刻,当它迈着这样坚定的步伐向我走来时,这是再明显也不过的了。我几乎可以听见它在说,你在哪儿呢?我想你了。
  我弯下腰,把它捞起来贴在我的胸口。不知道我是高声说出来了,或仅仅是心理活动,但那并不重要。杜威即使猜不透我的想法,也早已能够读懂我的心情。“我是你的妈妈,是不是?” 杜威把脑袋靠在我的肩头,贴住我的脖子,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
  第五章 樟脑草和橡皮筋
  你可不要误会了,阿杜并不是样样完美。不错,它是一只漂亮、可爱的猫;不错,它特别宽厚随和,信任别人,但它毕竟是一只小猫。它会疯疯癫癫地在员工休息室里乱跑。它会为了闹着玩儿,把你手里的活儿撞到地上。它太没有心计,不知道谁真正需要它,有时候,某位读者愿意独享清静,杜威就会遭到冷遇。在故事课上,它的出现使孩子们闹成了一锅粥,我们的童书管理员玛丽·沃克只好把它关在门外。
  不过,这些跟它在樟脑草旁边的行径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多丽丝·阿姆斯特朗总是给杜威带礼物,小玻璃球啊,玩具老鼠啊什么的。
  杜威到来的第一个夏季快要结束的一天,她好心好意地带来一兜新鲜的樟脑草。杜威闻到那气味兴奋极了,我简直以为它要顺着多丽丝的腿爬上去。这只猫生平第一次在求人了。
  多丽丝终于把几片叶子弄碎了扔在地上,杜威几乎要疯了。它对着叶子那么使劲儿地嗅啊嗅啊,我以为它要把地板都吸进鼻子里去了。嗅了几嗅之后,它就打起喷嚏来,但并没有放慢势头。接着,它开始啃那些叶子,然后来回交替:啃啃,嗅嗅,啃啃,嗅嗅。它的肌肉开始扭动,一阵紧张的抽搐从骨骼里缓缓释放出来,顺着后背而下。当它终于把那种抽搐从尾巴尖上抖掉后,就扑倒在地,在樟脑草里滚来滚去。滚啊滚啊,最后全身的骨头都酥掉了。它走不动路了,就在地上滑行,下巴像扫雪机的刀片一样蹭过地毯,全身起伏波动。我的意思是,这只猫在蠕动。然后,它的脊椎慢慢地往后弯,像慢动作一样,最后脑袋贴在了屁股上。它的身体一会儿像“8”字,一会儿像“之”字,一会儿又扭成麻花状。我敢说它的前半身跟后半身好像脱节了。最后一个姿势碰巧是平趴在地上,它又一波波地朝樟脑草蠕动,又开始在上面滚来滚去。这个时候,大多数叶子都粘在了它的毛上,但它还是不停地嗅啊、啃啊。最后,它四脚朝天瘫在地上,用两条后腿踢起自己的下巴来。一直踢啊踢,最后几下胡乱的踢蹬无力地悬在空中,杜威就在剩下的几片樟脑草上昏了过去。我和多丽丝吃惊地面面相觑,然后开怀大笑。我的上帝,太好玩了。
  杜威对樟脑草从不厌倦。对于旧的、枯干的叶子,它总是马马虎虎地嗅嗅了事,一旦图书馆里有了新鲜叶子,杜威立刻就会知道。每次它弄到樟脑草,都会重演那一套:后背起伏波动,翻滚,滑行,脊背弯起,踢腿,最后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地瘫在地上。我们管这叫“杜威曼博舞”。
  除了木偶、抽屉、盒子、复印机、打字机和樟脑草外,杜威的另一个兴趣是橡皮筋。杜威对橡皮筋简直可以说是痴迷。甚至不用拿眼睛看,它隔着整个图书馆都能闻到橡皮筋的气味。你刚把一盒橡皮筋放在你的办公桌上,它就大驾光临了。
  “给,杜威。”我说着,打开一包新的橡皮筋,“你一根,我一根。” 它总是用嘴叼起它那根橡皮筋,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第二天我就会发现那根橡皮筋在它的便便盒里。就像一只蚯蚓在一堆秽物里探头探脑。我想:“这可不好。”
  杜威总是参加我们的员工会议,幸好,它还听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几年后,我和那只猫能够展开大段的、语重心长的对话,但是此刻很容易用一句简单的提醒结束会议。“别再给杜威橡皮筋了。不管它怎么哀求都没用。它在吃橡皮筋,我觉得对于一只正在长身体的小猫来说,橡皮筋不是健康食品。”
  第二天,杜威的便便盒里又有橡皮筋蚯蚓了。第三天、第四天也有。下一次员工会议上,我直接问道:“有谁给杜威橡皮筋了?”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那一定是它偷的。从现在起,不要再把橡皮筋随便放在桌上。”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太多了。一个图书馆里的橡皮筋多得使你吃惊。一天傍晚,我当场发现杜威在某人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里翻来翻去。每次它推开一张纸,那底下都会藏着一根橡皮筋。
  “连隐藏的橡皮筋也要收起来。”我在下一次员工会议上说,“我们把这些桌子彻底清理一下。别忘了,杜威能闻出橡皮筋的气味。”几天之后,员工区焕然一新,多少年都没有这么整洁过了。
  好了,我们不要过多地纠缠这个问题了。吃橡皮筋是一种业余爱好。樟脑草和箱子也只是消遣。杜威真正爱的是人,为了这些敬爱的公众,它什么都愿意做。我记得有一天早晨,我站在接待台旁跟多丽丝谈话,我们发现一个一两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走过。她肯定是刚刚学会走路,还不会掌握平衡,脚步不稳。她的两条胳膊交叉在胸前,结结实实地抱着杜威,这使她更加步履维艰。杜威的屁股和尾巴顶着她的脸,脑袋耷拉到地上。我和多丽丝停住话头,惊愕地注视小姑娘十分缓慢地、步履蹒跚地在图书馆走过,她脸上绽开十分灿烂的笑容,一只十分温顺的猫从她怀里倒挂下来。
  “真是神了。”多丽丝说。
  “应该采取点儿措施。”我说。但我没有。我知道,虽然样子那么狼狈,但杜威完全控制着局势。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它都能保护好自己。
  第六章 中央大街
  一九八○年代的农庄危机来势凶猛,但我们大多数人并不真的相信斯潘塞会步蒙内塔的后尘。我们并不相信斯潘塞会放弃、溃败、消失。毕竟,这座小镇在历史上证明了它是有韧性的。斯潘塞及其居民没有领受到任何东西。我们所有的,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
  斯潘塞是以体力劳动者为主的小镇。它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但它知道,在这片大平原上,你必须不断变动、成长、与时俱进。
  一八七三年六月,蝗虫来了,吃光了田里的庄稼,又涌向收获的谷仓。一八七四年五月,蝗虫再次来袭。一八七六年七月,就在小麦即将成熟、玉米正在抽穗吐须时,蝗虫又来了。《百年斯潘塞》是为纪念一百周年而写的社区大事记,里面有这样的描述:“蝗虫吃掉谷穗,然后歇在庄稼上把秆子压断。这是一种毁灭性的破坏。”
  农庄主放弃了这片地区。留下来的人团结一心,互相帮助,度过了漫长而饥饿的冬天。
  第一代的农庄主年事已高,无力耕作,就迁移到斯潘塞。他们在河的北岸建起了工匠的小平房,跟小商小贩和短工们混住在一起。铁路线终于修通了,为了庆祝,小镇拓宽了从河边到火车站的马路。那八个街区取名为中央大街,成为整个地区主要的零售一条街。街上有一家信用社,有一家爆米花厂在北边靠近露天集市的地方,另外还有一家混凝土厂、一家砖厂和一家贮木场。但斯潘塞并不是座工业小镇。没有大型的工业设施。没有戴着钻石、叼着烟卷、财大气粗的金融开拓家。没有维多利亚式的豪宅。在衣阿华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下,只有农田、农庄主和八个街区的小商贩。
  然后是一九三一年六月二十七日。
  气温高达华氏一百零三度,下午一点三十六分,一个八岁男孩在西四大街的水獭药店外点燃了一个花炮。有人尖叫起来,男孩一惊之下,把花炮扔在一大堆展销的烟火爆竹里。展品爆炸,热风推助火势,很快火焰就蔓延到整条大街。那天结束的时候,拥有七十二家店铺的三十六座房屋化为灰烬,占镇上全部店铺的一半还多。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斯潘塞的每个人都知道。大火是我们的遗产。大火造就了我们。我们唯一不知道的,是那个纵火男孩的名字。当然有人知道,但大家决定不公开他的身份。这就是说:我们是一个镇。我们共同担当。我们解决问题。我们不要互相指摘。我们管这叫“进步”。
  如果你问斯潘塞人对小镇的看法,我们会告诉你:“它在进步。”这是我们的信条。如果你问“进步”是什么意思,我们会说:“我们有公园。我们自愿做出贡献。我们总是寻求改善。”如果你刨根究底,我们会思索片刻,然后回答:“说起来,是那场大火。”
  造就我们的并不是大火,而是小镇在大火之后的作为。火灾发生的两天之后,委员会召开会议,要尽一切力量,把新的镇中心建设得新颖、抗灾,甚至包括附属房屋和开在房子外面的店铺。没有人退缩。没有人说:“就按原来的样子重建好了。”
  我们的小镇是一九三一年大火的遗产,同时也是一九八○年代农庄危机的遗产。年景艰难时,要么齐心协力,要么分崩离析。家庭、城镇,甚至民众,都是这个道理。
  一九八七年我升为图书馆馆长后,立刻开始为装修图书馆申请资金。
  我告诉他们:“新铺的街道很漂亮,但并不能提升我们社区的精神面貌。不像一座温馨、友好、人人爱去的图书馆。拥有一座我们引以自豪的图书馆,难道对鼓舞士气不重要吗?”
  “我不妨说句实话,我觉得图书馆漂亮不漂亮无关紧要。”
  我的申请被搁置了差不多一年,我很失望,但丝毫没有气馁。这时,一件滑稽的事情发生了:杜威开始替我据理力争。到了一九八八年夏末,斯潘塞公共图书馆有了显着的变化。我们的读者人数上升了。人们在馆里待的时间更长了。他们带着欢快的心情离去,又把这种欢快带到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学校和他们供职的地方。更令人欣喜的是,人们开始互相交谈了。
  “我去图书馆了。”某人在修缮一新的中央大街上闲逛时会这么说。
  “杜威在吗?”
  “当然在啊。”
  “它坐在你腿上了吗?它总是坐在我女儿腿上。”
  “告诉你吧,我正在高处找一本书,没有留意,结果一把抓住的不是书,而是杜威。我吓了一大跳,书掉下来砸中了我的脚趾头。”
  “杜威什么反应?”
  “它哈哈大笑。”
  “真的?”
  “没有,我倒是大笑了一场。”
  谈话肯定传到了姐妹咖啡馆,因为就连镇议会也开始留意了。慢慢地,他们转变了态度。首先,他们不再嘲笑我了。然后,他们开始耐心倾听。
  “薇奇,”镇议会最后说道,“也许图书馆确实很重要。但你也知道,目前财政困难,我们没有钱啊。如果你能筹到资金,我们全力支持。”我承认这于事无补,但这是图书馆很长很长时间以来得到的最好答复了。
  第七章 猫儿最好的朋友(1)
  一九八八年秋天,杜威不再是一个新鲜玩意儿,它已成为社区里的固定成员。人们专门到图书馆来看它。
  这并不是说杜威是个特别会讨好人的动物。它并不是一见有人进来就颠颠儿地冲过去。如果人们需要它,它在门口随时恭候;不然的话,他们只管绕过去忙他们自己的。这就是狗和猫之间的微妙区别,特别是像杜威这样的猫:猫或许会需要你,但它们不会摇尾乞怜。
  馆里的固定读者走进来,如果发现杜威不在那里迎接他们,经常会在图书馆里到处找它。他们先在地上找,思量杜威躲在某个墙角。然后,他们会查看书架顶上。
  “哦,你好吗,杜威?我刚才没有看见你。”他们总是这么说,一边伸出手去抚摸它。杜威会伸出它的头顶供人亲热,但不肯跟他们走。那些主顾总是显得很失望的样子。
  但是他们刚刚把它忘记,它却又主动跳到他们腿上。这时候我就见到了笑脸。这不仅因为杜威陪他们坐上十分钟或一刻钟,而且因为杜威对他们另眼相看,格外关照。它来了快满一年的时候,几十个主顾都跟我说:“我知道杜威对谁都喜欢,但我跟它的关系最不一般。”
  我笑眯眯地点点头。“没错,朱迪,”我心里想,“不仅是你,还有进入这座图书馆的每一个人。”
  当然啦,如果朱迪·约翰逊(或马奇·穆吉,或帕特·琼斯,或杜威的任何一位粉丝)逗留的时间够长,便肯定会大失所望。有许多次,在刚才的对话半个小时之后,我会看见笑容隐去了,她离开图书馆时无意间发现杜威坐在另外一个人腿上。
  “哦,杜威,”朱迪会说,“我还以为你只对我一个人这样呢。” 她会注视它几秒钟,可是杜威连头也不抬。然后她又会露出笑容。我知道朱迪心里在想什么。“这只是它的工作。它还是最爱我。”
  还有那些孩子们。如果你想了解杜威给斯潘塞带来的影响,只需看看那些孩子们。他们走进图书馆时脸上的笑容,他们寻找它、呼唤它时的喜悦,他们找到它时的兴奋。而在他们身后,他们的母亲也在微笑。
  我知道许多家庭都在受苦,知道对于许多孩子来说,生活是艰难的。那些父母从来不跟我或其他馆员谈论他们的难处。他们恐怕也不跟最亲近的朋友谈论这些。那不是我们这里人的做法。我们一般不愿谈论自己的情况,不管是好、是坏,还是差强人意。但是你看得出来。一个男孩穿着去年冬天的旧大衣。他的妈妈不再化妆,最后连首饰也不戴了。男孩喜欢杜威,他像依恋一位真正的朋友一样依恋杜威。他的妈妈每次看见他俩在一起,脸上都会浮现出微笑。
  每个星期二上午,在上故事课的圆屋子里,孩子们兴奋的嘁嘁喳喳会突然被一声喊叫打断—“杜威在这里!”接着是一阵骚乱,屋里的每个孩子同时都想去抚摸杜威。
  “如果你们不安静下来,”我们的童书管理员玛丽·沃克总是这样对他们说,“就只能让杜威走了。” 屋子里勉强安静下来,孩子们坐在座位上,努力克制着他们的兴奋。等他们比较平静了,杜威就开始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蹭着每个孩子,逗得他们咯咯直笑。很快,孩子们就来找它,压低声音说:“跟我坐吧,杜威。跟我坐吧。”
  “孩子们,不要让我第二次提醒你们。”
  杜威知道自己过分了,便不再走来走去,而是把自己蜷缩在一个幸运儿的腿上。它不让孩子抓住它、把它抱到腿上。它自己选择跟谁在一起。每个星期,它选的孩子都不一样。
  第七章 猫儿最好的朋友(2)
  杜威一旦选中了某人的腿,就会安安静静地待上整整一个小时。除非是放电影。那时它会跳到桌上,把腿蜷缩在身子底下,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片尾字幕出来时,它便假装腻味,跳下桌子。没等孩子们来得及问“杜威呢”,它就跑走了。
  几十年来,图书馆一直为当地中小学的特殊教育班举办特殊故事课,每星期一次。杜威没来之前,这些孩子表现很糟糕。这对他们来说是每星期一次的郊游,他们兴奋得要命,尖叫、嚷嚷、上蹿下跳。可是杜威改变了这种状况。孩子们认识杜威之后,就知道如果他们过于吵闹、喜怒无常,杜威就会离开。只要杜威能待在他们身边,要他们做什么都行。过了几个星期,孩子们变得非常安静,你都不敢相信他们就是原来的那群孩子。
  克里斯托是这群孩子里残疾最厉害的。她是个约莫十一岁的漂亮女孩,不会说话,四肢也几乎不能控制。她坐着轮椅,轮椅前面有一个木托盘。进了图书馆,她总是低着脑袋,眼睛盯着那个托盘。老师帮她脱掉大衣,解开上衣,她一动不动。就好像她根本不在这儿似的。
  有一次,杜威跳上了克里斯托的轮椅托盘。克里斯托发出长长的尖叫。她来图书馆已经好几年了,我甚至不知道她能发出声音。那声尖叫是我听见她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杜威开始每星期都来看望克里斯托。每次它都跳到她的托盘上,克里斯托高兴地大声尖叫。那是一种高亢、尖厉的叫声,但杜威从来不会被吓着。它知道这叫声的意思。它能感觉到她的兴奋,或者,它能看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克里斯托一看见杜威,便激动得满脸通红。她的眼睛以前总是毫无表情,现在却像着了火一般。
  我相信她是在呼唤杜威。杜威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它一听见这个声音,便马上跑到她的身边。她的轮椅停稳后,它就跳上她的托盘,她心头的喜悦像花儿一样绽放。她开始尖叫,而她脸上的笑容,你简直不相信有多么灿烂、多么明媚。克里斯托的笑容是世界上最美的。
  有一次,我把杜威从克里斯托的托盘上抱起来,放进她的大衣里。她甚至没有尖叫。她惊愕地低头望着它。她是那样幸福。杜威也是那样幸福。它有一个温暖的胸膛可以依靠,它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它不肯从她的大衣里出来。它在那里面待了二十分钟,或许还不止。别的孩子忙着借书。杜威和克里斯托一起坐在接待台前。公共汽车在图书馆门前空转着马达,其他孩子都上了车,可是杜威和克里斯托仍然独自坐在那个地方,相依相伴。那个笑容,那个时刻,价值无限。
  我无法想象克里斯托的生活。我不知道她走向社会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但我知道,当她在斯潘塞图书馆与杜威在一起时,她是幸福的。我认为她所体验到的那种彻头彻尾的幸福,是我们当中很少有人感觉到的。杜威知道这一点。它希望她体验那种幸福,它因此而爱她。这难道不是一种值得每一只猫、每一个人珍惜的精神财富吗?
  杜威的好恶
  写在一块很大的橘黄色布告板上,
  贴在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接待台上,
  以庆祝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十八日杜威的第一个生日
  分类 喜欢 不喜欢
  食物 佩丽特餐,奶味 别的所有东西!
  睡觉的地方 随便什么盒子里或人的腿上 独自呆着,或在自己的篮子里
  玩具 带樟脑草的任何东西 不会动的玩具
  时间 早上八点,馆员来上班 家离开的时候
  姿势 四仰八叉地躺着 长时间站立
  温度 暖和,暖和,暖和 寒冷,寒冷,寒冷
  藏身处 西部小说区的书架最底层 员工休息室
  活动 结交新朋友,盯着复印机 去看兽医
  抚摸 头顶和耳朵后面 抓挠或接触腹部
  设备 基姆的打字机,复印机 吸尘器
  动物 它自己!
  梳洗打扮 清洗耳朵 擦洗和梳理猫毛
  药物 (清理毛团的)费拉欣 别的任何东西
  游戏 捉迷藏,把笔推到地上 摔跤
  人 几乎每一个人 对它态度不好的人
  声音 餐盒打开的声音,纸的沙沙声 吵闹的卡车,建筑工地,狗叫
  书 《要当国王的猫》 《死猫的一百零一种用途》
  第八章 杜威和乔迪
  杜威和克里斯托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因为它不仅改变了克里斯托的生活,而且充分说明了杜威的某些东西。显示了它对人的影响。它的爱。它的理解。它关心的范围。正如我每次讲到这个故事时都要说的,把一个人乘以一千,你就会看到杜威对于斯潘塞镇意味着什么了。虽然不是每一个人,但每天都是不同的人,一次感动一颗心。这些人中的一个,与我的这颗心如此亲近的一个,便是我的女儿乔迪。
  我是一位单身母亲,乔迪很小的时候,我们俩便相依为命。我们一起牵着我们的可卡贵宾犬布兰迪在公园散步。我们在购物中心看橱窗。我们在客厅里过夜,就我们俩。每当电视里播放我们想看的电影,我们就在地板上野餐。每星期至少一次,我们步行到一座石灰岩悬崖顶上,坐在那里望着下面的河流,母女二人,倾心交谈。
  后来,乔迪十岁了。十岁的乔迪不再提问题。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是这样,但我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失落。十三岁,我们搬到斯潘塞后,她不再让我道晚安的时候亲她。“别这样了,我已经大了,妈妈。”她说。“我知道,”我对她说,“你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可是我很伤心。
  杜威到来的时候,乔迪十六岁,我像许多花季少女的母亲一样,觉得我们在各过各的。乔迪大部分时间都跟朋友一起待在外面,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星期的大多数日子,我们只在吃晚饭时有点接触。即使那个时候,也没有多少话可说。
  杜威改变了这一切。有了杜威,我终于有了乔迪爱听的话题。我会告诉她杜威做了什么;谁来看它了;谁陪它一起玩了;当地的哪家报纸或电台来采访了。星期天早晨,几位馆员轮流去喂杜威。虽然我始终没能在星期天早晨把乔迪从被窝里叫出来,和她一起到图书馆去,但我们经常在星期天晚上,在我爸爸妈妈家吃过晚饭后回来的路上去一趟图书馆。
  我说过杜威从不围着别人团团转,它的风格是保持一定的距离,至少一开始是这样。但跟乔迪在一起就不是了。杜威像一条狗似的跟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它只希望和需要得到乔迪一个人的感情。即使乔迪在白天上班的时候来到图书馆,杜威也会箭一般冲到她身边。它不在乎有谁看见它。在那个女孩身边,它的傲气没有了。乔迪一坐下来,杜威就跳到她腿上。
  逢年过节,图书馆有几天关门,我就把杜威带回家。它不喜欢坐车—它总以为这就意味着去看埃斯特里医生,所以,刚开始几分钟,它趴在后座的地上—当感觉到我从大马路拐向十一大街时,它立刻蹿起来望着窗外。我刚打开车门,它就冲进我家,把每件东西都美美地嗅了个够。然后它在地下室的楼梯上来回地跑。它在图书馆只在一层楼上活动,所以对楼梯怎么也玩不够。
  对楼梯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杜威经常挨着我坐在沙发上。它还经常坐在沙发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它是在等乔迪。乔迪一回家,它就一跃而起,蹿向门口。乔迪走进家门,杜威简直就成了粘皮糖。乔迪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它跑到乔迪两条腿中间,差点把她绊倒,它实在太兴奋了。乔迪洗澡的时候,杜威就陪她在卫生间里等着,眼巴巴地望着浴帘。如果乔迪把门关上了,它就坐在门外。如果淋浴结束,乔迪没有很快出来,它就会大声叫喊。只要乔迪一坐下来,它马上就蹿上她的膝头,不管她是在饭桌上还是在上厕所。它只管跳到她腿上,用爪子抚弄她的肚子,嘴里发出“呜噜、呜噜、呜噜”的声音。
  有时候,乔迪睡觉前会叫我去她的房间。我走进去,发现杜威像守候一罐金币一样守着乔迪的枕头,或者躺在乔迪的上半张脸上。我会盯着杜威看一会儿,心里渴望着乔迪跟我亲热,然后我们俩都会大笑起来。乔迪在她的朋友中间很随和、很搞笑,但整个中学阶段一直跟我不苟言笑。只有杜威使我们的关系变得轻松、顽皮。有杜威在旁边,我们一起放声大笑,简直就像乔迪小时候一样了。
  馆员们不明白。他们看到乔迪和杜威形影不离,以为我会生气,杜威居然爱另一个人胜过爱我。乔迪走后,通常就会有人跟我说:“她的声音跟你很像,所以杜威才这么爱她。”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嫉妒。杜威跟我的关系比较复杂,牵涉到洗澡、擦身、看兽医和其他不愉快的经历。而杜威跟乔迪的关系却是单纯的、天真无邪的,是开心有趣的好时光,不会因为责任而变得复杂。如果我硬要给他们的关系加上薇奇的因素,我可以说是杜威意识到乔迪对我有多重要,因而她对它也很重要。我甚至可以夸张地说,也许,仅仅是也许,杜威理解我们三个共度的时光有多么深远的意义,理解我多么怀念跟女儿一起欢笑,因此,它欣然让自己横跨鸿沟,充当我们之间的桥梁。
  但我也知道其实并非如此。杜威爱乔迪,就因为她是乔迪—温暖、友好、美妙的乔迪。而我,因为它爱我的女儿而更爱它。
  第九章 遥远的家
  我十四岁随父母迁到衣阿华州的哈特利。在这里,我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图书馆长,是我们年级第二聪明的女生,只排在卡伦·沃兹之后。对薇奇·基普森来说,除了打字成绩是C,每门功课都是A。
  毕业后,我跟我约会的第三个男孩订了婚。我们谈了两年恋爱,他很爱慕我。可是我需要离开衣阿华的小镇这个井底世界,我需要独自出去闯荡世界。于是我解除了婚约—这是我做的最艰难的一件事,跟我最好的朋友莎仑一起搬到了曼卡托。
  戴维在曼卡托的另一端上大学,我和莎仑在曼卡托板箱厂上班。
  我是在一家舞厅认识瓦利·麦仑的,他跟我以前约会的其他男人不一样。他非常聪明,有学问,一下子就把我迷住了。而且他还很有个性。我们谈了一年半恋爱,于一九七○年七月结婚。当时我二十二岁,结婚后立刻就怀孕了。怀孕很艰难,早晨、中午和晚上都恶心呕吐。瓦利每天晚上下班后跟朋友们出去,通常是骑摩托车,但总是在七点半的时候回家。他想要一个爱交际的妻子,但如果意味着要有孩子了,他也能接受一个病恹恹的妻子。
  有时候,一个决定就会改变你的生活,而且这个决定不一定是你做的—甚至不一定是你知道的。我分娩时,医生决定注射两针大剂量的催产素以加快分娩速度。我后来才弄清楚,是医生要去参加一个晚会,希望这该死的分娩过程赶紧结束。两个小时内,我的产门从三厘米一下子扩大到全开。太突然了,导致胎盘破裂,他们只好又把我推进手术室。残片没有取干净,两星期后,我出现大出血,他们赶紧把我送回医院,紧急手术。
  我一直想要一个取名乔迪·玛丽的女儿。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梦想。现在我终于得到了这个女儿,乔迪·玛丽·麦仑,我多么渴望整天陪伴她,搂抱她,跟她说话,注视她的眼睛。可是这次手术把我彻底打倒了。我的荷尔蒙分泌失调,我头疼、失眠、冷汗不断。两年里做了两次手术,但我的健康并没有改善,医生就建议做一个探查手术。我在病床上醒来,发现他切除了我的两个卵巢和子宫。身体的创痛是剧烈的,但更令我痛苦的,是我知道今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我本来以为只是窥探一下内脏,没想到会把我彻底掏空。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就突然进入了严酷的更年期。我从二十四岁突然进入六十岁,腹部伤痕累累,心里悔恨交加,还有一个我无力拥抱的女儿。大幕落下,一切变得漆黑。
  几个月后,我慢慢恢复了,瓦利却不见踪影。这可不是他以前的做派。这时候我才突然注意到,所有的一切对瓦利来说都意味着喝酒。他去钓鱼,意味着喝酒。他去打猎,意味着喝酒。就连骑摩托车也意味着喝酒。很快,他不再在答应的时间露面。他在外面逗留到很晚,一个电话也没有。他醉醺醺地回来后,我说:“你在做什么?你有个生病的妻子和一个两岁的孩子!”
  “我们去钓鱼了,”他说,“顺便喝了几杯。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丈夫是个积重难返的酒徒,但是承认这个事实,却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我理解,”你提到这件事时他说,“这不是什么问题。我会戒掉的。为了你,我保证。”但我们俩谁都不相信。
  我去找了律师,开始办理离婚。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们的房租六个月没付,汽车贷款六个月没付,另外还欠了六千美元的债。瓦利甚至贷了笔款子用于改善住房,实际上什么也没改善。
  斯蒂芬森姥姥—妈妈的妈妈,曾经跟她酗酒的丈夫离婚—给我钱拯救那座房子。我们让银行收回了汽车。不值得再保留了。我爸爸在哈特利募捐到八百美元,给我买了辆一九六二年的雪佛兰,那位老太太下雨天都舍不得开出去。我以前从没开过车,就去参加了一个月的驾驶培训,通过了驾照考试。那年我二十八岁。
  我开着那辆车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福利救济办公室。我有一个六岁的女儿,一个中学文凭,一份只能称之为灾难的病历,还有一大堆债务。我别无选择。我对他们说:“我需要帮助,但只有你们送我上大学我才接受。”
  感谢上帝,当时的福利救济机构跟现在不一样。他们同意了。我立刻去了曼卡托州立大学,注册下个学期的学习。四年后的一九八一年,我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获得主修心理学和妇女研究、副修人类学和图书馆学的学位。三十二岁的我成为基普森家第一个四年制大学毕业生。十二年后,我女儿乔迪将成为第二个。
  第十章 捉迷藏(1)
  我妹妹瓦尔住在斯潘塞,她提到当地要开办一家图书馆。当时,我并不打算重返家乡。虽然我的副修课是图书馆学,却从没想过要在图书馆工作。但我去接受了面试,喜欢上了那里的人。一星期后,我作为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经理助理,踏上返回衣阿华西北部的路途。
  一九八七年,我的朋友和顶头上司邦妮·布鲁梅调到地区图书馆管理部门。我对图书馆董事会的几位成员推心置腹,告诉他们我希望成为新任馆长。
  图书馆董事会的大多数成员都很喜欢我,但仍然心存疑虑。他们不断问我:“你相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我当了五年的经理助理,所以比别人都熟悉这个职位。我认识员工。我了解社区。我知道图书馆的问题所在。前三任馆长都到地区当官去了,你们真的想要一个把这份工作当成跳板的人吗?”
  “这倒是,但你真的想要这份工作吗?”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么迫切。”
  生活就是一场旅程。我经历了这么多,很难想象我不走出这一步,很难想象我不是这份工作的理想人选。我比前几任馆长岁数大,我有一个女儿。我不会漫不经心地对待这个机会。
  “我属于这个地方,”我对董事会说,“我不想再去别处。”
  第二天,他们把这个职位给了我。
  工作、学校、家庭生活、当地鸡毛蒜皮的政治斗争,在压力袭来时,我总是这样做:深吸一口气,挖掘自己的内心,强迫自己站得比以前更直。我一辈子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走过来的。眼下的情形算不了什么,我对自己说,我能够对付。只有到了深夜,我独自待在图书馆里,呆呆地望着空白的电脑屏幕,我才开始感到压力。也只有在那时,在一天下来第一次静静独处的时候,我才感到我的基石开始摇晃。
  关门后的图书馆是一个孤独的地方。但我从不害怕,从不紧张。我是坚强的。我是固执的。更重要的是,我从不孤单。我有杜威呢。每天夜里我工作时,它就坐在电脑显示屏顶上,懒洋洋地甩着它的尾巴。当我碰到障碍,写论文卡壳、疲倦或压力过大时,它就会跳到我的腿上或键盘上。别再干了,它对我说,我们玩会儿吧。杜威的时间感敏锐得令人吃惊。
  “好吧,杜威,”我对它说,“你先来。”
  杜威的游戏就是捉迷藏,我一发话,它就蹿出去绕过拐角,进入图书馆的主区。我多半都是一眼就看见那只橘黄色长毛猫的屁股。在杜威看来,躲藏的意思就是把脑袋扎进一个书架,它忘了自己还有一条尾巴。
  “杜威在哪里呢?”我大声说,一边偷偷朝它逼近。“嘘!”离它
  还有几步的时候,我大喊一声,杜威撒腿就跑。
  还有一些时候,它藏得比较隐蔽。我找了好几个书架都没有收获,一拐弯,却见它朝我飞奔过来,脸上带着杜威特有的大大的笑容。
  你找不到我!你找不到我!
  “这不公平,杜威。你只给了我二十秒钟。”
  偶尔,它把身体紧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我找了五分钟,便开始叫它的名字。“杜威!杜威!”在漆黑的图书馆里,在一个个书架间猫腰行走,在一排排藏书间搜寻,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但我总是想象杜威就在几步之外,正在笑话我呢。
  “好了,杜威,就到这里吧,你赢了!”还是没有。那只猫可能藏在哪儿呢?我转过一个弯,它赫然出现,就站在过道中间望着我呢。
  第十章 捉迷藏(2)
  “哦,杜威,你这个机灵鬼儿。现在轮到我了。”
  我跑过去藏在一个书架后面,接着便会出现下面两种情况中的一种。我走到我躲藏的地方,一转身,发现杜威就在身后。它跟着过来了。
  找到你了。太容易了。
  它还喜欢转到书架另一边跑过来,抢在我前面赶到我躲藏的地方。
  哦,你就打算藏在这儿吗?嗯,我已经猜到了。
  我哈哈大笑,抚摸着它的耳朵后面。“很好,杜威。我们跑一会儿吧。”
  我们在书架间奔跑,在过道顶头会合,谁也不认真躲藏,谁也不认真寻找。过了十五分钟,我便彻底忘记了我的研究论文,忘记了最近那次装修项目预算会议,忘记了跟乔迪的不愉快的谈话。我心里不管有什么烦恼,此刻都烟消云散。人们所说的压力消失了。
  “好了,杜威。我们回去工作吧。”
  杜威从不抱怨。我重新坐进椅子里,它又爬到电脑顶上,开始把尾巴在显示屏前摇来摇去。下次我需要它的时候,它还会在那儿。
  然而生活并不是简单划一的。我们的关系不可能靠一串泪珠来维系。首先,我并不爱哭。而杜威虽然热情奔放—深夜抚摸它的时候,它总是很温柔—但并不感情泛滥得将我淹没。不知怎的,杜威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轻推臂肘,什么时候需要温暖的身体接触,它还知道什么时候我最需要的是一场傻乎乎的、不动脑子的捉迷藏游戏。不管我需要什么,它都会给予我,不假思索,不需要我提出,也不需要回报。这不仅仅是爱。比爱更多。这是尊敬,是共鸣,而且这是相互的。我和杜威相遇时感受到的心灵火花,在图书馆独处的那些夜晚变成了熊熊火焰。
  我猜我最后的答案是这样:当我生活中的一切都那么复杂,当各种杂事一下子扑面而来,内心即将崩溃时,我跟杜威的关系是那样简单,那样自然,因而便是那样的恰如其分。
  “杜威呢?”每个月第一个星期六,家谱俱乐部进来召开例会时,每个成员都会这么问。家谱俱乐部如同在图书馆—我们的圆形会议室是镇上最大的免费聚会场所,总是被预订—聚会的所有俱乐部一样,已经习惯了杜威的款待。每次开会前,杜威都会跳到桌子中央。它把参加会议的人挨个儿审视一遍,然后走到桌旁每个人跟前,嗅他们的手,或端详他们的脸。转完一圈后,它选中一个人坐到他的腿上。不管会议是关于什么的,杜威从不省略或改变它的这套固定程序。要打破它的节奏,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扔出去,关上房门。
  一开始,杜威的款待遭到一些人的反对,特别是那些经常在圆形会议室开会的商业和政治团体,但是几个月后,就连那些商人也把这当成是最有趣的一件事了。家谱俱乐部更将它看成一场游戏,因为杜威每个月都挑选不同的人陪着开会。他们总是开怀大笑,试图哄劝杜威坐上自己的膝头,简直就像故事课上的那些孩子。
  “杜威这些日子有点心不在焉,”我对他们说,“自从托尼开始粉刷图书馆以来,它就变得反常了。但我相信一旦它发现你们来了。”
  似乎是得到了信号,杜威走进房门,跳上桌子,开始了它的程序。
  “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们。”我对他们说,转身回到图书馆主区。谁也没有说话,都忙着关注杜威呢。“这不公平,埃丝特,”我听见会议室的声音在远处传来,“你口袋里肯定装了金枪鱼。”
  第十一章 杜威大出逃(1)
  七月底是斯潘塞一年里最好的时候。玉米十英尺高,金灿灿、绿葱葱的。玉米太高了,州法律要求农民每隔一英里,在道路交汇的地方,把它们拦腰割断。衣阿华农村有太多的交叉路口,却没有足够的停车标志。把玉米割短很有帮助,至少你可以看见有车开过来,而且对农民也没有什么影响。玉米棒子不是长在顶上,而是长在秆子中间。
  在衣阿华的夏季,你很容易忘掉自己的工作。鲜翠欲滴的绿,暖洋洋的阳光,无边无际的田野。你把窗户开着,就为了捕捉那份清香。午饭时间你在河边漫步,周末你在桑德桥附近钓鱼。有时候,很难让自己待在室内。
  “这是天堂吗?”我每年都想这么问。
  “不,”想象中的回答说,“这是衣阿华。”
  一九八九年八月的时候,装修工作结束了。读者人数稳步增长,馆员们心情愉快。杜威不仅被社区所接受,而且它把人们吸引进来,唤起他们的柔情。九月份将要举办克莱县集市,这是全年最大的活动。我的硕士研究生班甚至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一切都那么完美。
  除了杜威。我那容易满足的小男孩,我们图书馆的中心人物,完全变了样儿:它心烦意乱,上蹿下跳,而且,爱惹麻烦了。
  问题的症结是装修期间杜威关在我家里的那三个星期,它透过我的纱窗凝视外面的世界。从我家里它看不到玉米,但是能听见鸟叫。能感觉到微风习习。能闻到猫把鼻子伸到户外时所能闻到的一切。现在,它怀念那些纱窗。图书馆里也有窗户,但都关着。能闻到新地毯的气味,但闻不到户外的气味。能听见卡车开过的声音,但听不清鸟叫。怎么能这样,它哀哀地说,给我看了这么美妙的东西,然后又把它拿走?
  一星期后,杜威没有来吃早饭,我到处都找不到它。
  “有谁看见杜威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那好。它肯定在图书馆里。看样子它找到了新的藏身之处。” 可是我吃完午饭回来,杜威还是不见踪影。它的食物也没有被碰过。这时候我开始担心了。
  第二天早晨,它没有在前门等我。我走进来,感觉图书馆里毫无生气。一阵冰冷的恐惧爬上我的脊背,尽管外面的温度是华氏九十度。我知道出事了。
  我吩咐馆员们:“到处找找。”
  夜里看门的工友!这念头像岩石一样击中了我。我拿起电话。“你好,弗吉尔,我是图书馆的薇奇。你昨晚看见杜威了吗?” “谁?” “杜威。那只猫。” “没有,没看见它。” “有没有什么东西它闻了会感到不舒服?比如,洗涤溶液?”
  他迟疑了一下。“好像没有。” 我不想问,但不得不问。“你有没有让门开着?” 他这次真的迟疑了。“我出去扔垃圾时,让门开了一会儿。”
  “多长时间?”“大概五分钟吧。”“两天前的夜里你让门开着了吗?”“我每天夜里都让门开一会儿。”
  我的心往下一沉。这就是了。杜威是不会从敞开的门跑出去的,但如果它有几个星期的时间考虑这件事,在拐弯处探头探脑,嗅着空气。
  “你认为它跑出去了?”弗吉尔问。
  “对,弗吉尔,没错。”
  我错了。
  乔迪三岁的时候,我在曼卡托购物中心把她给丢了。我低头一看,她不见了。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里,令我喘不过气来。当我怎么也找不到她时,我变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甚至没法思考。我只管把衣服从衣架上扯下来,在过道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我发现她躲在一个圆形挂衣架的中间,乐得呵呵直笑。她刚才一直躲在那里。可是,唉,想到她丢了的时候,我简直都不想活了。
  第十一章 杜威大出逃(2)
  现在我也是同样的感觉。我这才意识到杜威不仅是图书馆的猫。我的悲哀不是为了斯潘塞镇,不是为了镇图书馆,甚至不是为了那些孩子们。那份悲哀是为我自己。杜威虽然生活在图书馆,但它是我的猫。我爱它。不仅是嘴上说说。我不是爱它的某些方面。我就是爱它。可是我的小男孩,我的宝贝杜威,它不在了。
  我坐下来,考虑怎么告诉社区的人。我要给电台打电话,电台是斯潘塞的消息中心。他们会立刻发布启事。他们会提到一只橘黄色的猫,但不说它的名字。
  “薇奇!” 然后是报社。他们明天肯定会刊登报道。说不定有人把它抱回家了。“薇奇!” 我们要不要印小广告?酬金怎么付?“薇奇!” 我在骗谁呢?它不在了。如果它还在,我们早就找到了“薇奇!猜猜谁回来了!”
  我从办公室里探出脑袋,一眼看见了它,我那橘黄色的大宝贝,被吉安·霍里斯·克拉克抱在怀里。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它。它把脑袋贴在我的胸口。在圆形衣架里,就在我的鼻子底下,我的孩子出现了!
  “哦,小宝贝,小宝贝。再也别这么做了。”
  杜威不需要我这样向它要求,我立刻就看出这不是儿戏。杜威像来的第一天那样呜呜叫着。它看见我太高兴了,它躺在我怀里太欣慰了。它看上去挺高兴,但我知道它情况不好。它全身仍然在索索发抖。
  “我是在中央大街一辆汽车底下找到它的。”吉安说,“我正要去怀特药店,眼角无意中看见了一片橘黄色。”
  很多年后,我在召开图书馆董事会议时习惯于开着一道小门。董事会的一名成员卡西·克莱内每次都问我:“你不担心杜威会跑出去吗?”
  我低头看着杜威,它像平常一样也来参加会议,它抬头望着我。它的神情告诉我,就像在胸口画十字发誓那样明确:我不会跑出去的。为什么别人就看不出来呢?
  “它哪儿也不会去,”我对她说,“它被判给图书馆了。”
  确实如此。十六年来,杜威再也没有进过休息室。它懒洋洋地躺在前门边,特别是在上午,但从不跟着读者出去。如果门开着,它听见了卡车声,就会迅速冲到员工区。它可不想靠近一辆疾驰的卡车。杜威跟户外彻底断绝了关系。
  杜威出逃约一个月后,乔迪离开了斯潘塞。我没有把握能供得起她上大学,而她也不愿意待在家里。乔迪想出远门,就在加利福尼亚接了一份照看孩子的工作,准备攒钱上大学。我相信她并没有为去了加利福尼亚就会远离妈妈而伤心。
  乔迪在家的最后一个周末,我把杜威带了回来。它跟平常一样,像个肉磁铁似的黏在乔迪身边。我认为它最喜欢晚上跟乔迪待在一起。乔迪刚把床单铺开,杜威就到了她床上。实际上它在央求她赶快上床。等乔迪刷完了牙,它已经坐在她的枕头上,准备蜷缩在她身边了。乔迪一躺下,它就赶紧贴到她的脸上。它简直都不让她喘气儿。乔迪把它推进下面的被子里,它又回来。推下去。趴到她脸上。推下去。躺在她脖子上。
  “待在下面别动,杜威。”
  它终于平静下来,睡在她的身边,贴在她的屁股上。她倒是能呼吸了,却不能翻身。它是否知道我们的闺女要离开家,也许永远不回来了?杜威跟我睡觉的时候,一整夜上上下下好多次,一会儿在房子里乱跑,一会儿又偎依在我身边。而跟乔迪睡觉,它从不离开。有时候,它爬下来偷袭乔迪放在被子里的脚,但最远也就到那儿。那天夜里,乔迪一点也没睡。
  杜威下一次再来我们家,乔迪已经走了。不过它找到了一种跟她亲近的方式,就是夜里待在乔迪的房间,蜷缩在暖气旁边的地板上,无疑是梦想着偎依在乔迪身边度过的那些温暖的夏夜。
  “我知道,杜威,”我对它说,“我知道。”
  我第一次发现不仅是图书馆的定期读者,而是整个小镇。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在我忙于上学、装修和照顾乔迪的时候,杜威在悄悄地施展它的魔法。那些故事—不光关于它的获救,还有关于它的生活以及它与人们的关系—一点点地渗入裂缝,绽放出了新的生命。它不仅仅是图书馆的猫,不再是了。它是斯潘塞的猫。它是我们的灵感,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幸存者。它是我们中间的一分子。同时,它又属于我们。
  它是个吉祥物吗?不是。它使小镇对自己的认识发生了改变吗?完全正确。当然啦,不是每一个人,但已经足够了。杜威又一次提醒我们,我们是个不同的小镇。我们在乎。我们珍视细小的东西。我们明白生活不在于数量,而在于质量。杜威又给了我们一个原因去爱衣阿华平原上这个艰苦的小镇。对斯潘塞的爱,对杜威的爱,在人们心目中早已交融在一起。
  第十二章 阿华图书馆的名猫(1)
  我现在明白了,杜威的出逃是一个转折点,是青春期结束时的最后一次放纵。在那之后,它就安于现状了:做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常驻猫,做大家的朋友、知己和亲善大使。它以新的热情迎接人们。它在成人非小说类中央的躺卧艺术,已经被雕琢到了极致,在那里,整个图书馆的人都能看见它,而且空间宽敞,人们走路时不会踩在它身上。如果它想琢磨点事儿,就会趴着,仰着脑袋,两只前爪随意地交叉放在前面。我们管这叫杜威的“打坐”。杜威可以保持这个姿势一个小时,像一个与世无争的小个子胖男人。它最喜欢的另一个姿势是仰面躺着,全身舒展,四个爪子伸向四个不同的方向。它完全松弛,身体完全瘫软。
  当你停下奔跑的脚步,仰面躺倒时,世界的变化真是令人惊诧。即使不说世界,至少是衣阿华。不久,杜威出现在《得梅因记录报》上查克·奥芬伯格的“衣阿华男孩”专栏里。
  读到那篇文章时,我想,“哇,杜威真的出息了。”小镇收养一只猫是一回事。一个地区接受那只猫,就像衣阿华西北部接受杜威一样,那意义可就更大了。图书馆每天都接待来自周边各县小镇和农庄的读者。夏天在衣阿华湖畔乡村居住的人们驱车来看他,然后把消息传给邻居和客人,到了下星期,那些人又会驱车过来。杜威频频出现在附近小镇的报纸上。但是《得梅因记录报》! 那可是得梅因的日报,而得梅因是州政府所在地,人口近五十万。全州的人都能读到《得梅因记录报》。此时此刻,大概有五十万人在读着杜威的故事。比参加克莱县集市的人数还多呢。
  杜威在《衣阿华生活》上的出现更有典型意义。《衣阿华生活》是专门报道衣阿华州的时事、事件和人物的公共电视系列短片。《衣阿华生活》剧组早晨七点半在图书馆跟我碰面。杜威已经准备好了。它招手。它打滚。它在书架间跳来跳去。它走上前,把鼻子贴在摄像机上。它紧紧跟在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身边,赢得了她的喜爱。
  “我可以抱抱它吗?”她问。
  我告诉她怎么“扛杜威”—扛在左肩膀上,让它的屁股窝在你的臂弯里,脑袋趴在你背上。如果你想抱它的时间长一点,就必须采用“扛杜威”的办法。
  “它做到了!”杜威趴在她肩头时,女主持人兴奋地小声说。
  杜威把脑袋竖起来。她说什么?
  “我怎么让它平静下来呢?”
  “摸摸它就行了。”
  女主持人抚摸它的后背。杜威把脑袋趴在她肩膀上,紧贴着她的脖子。“它做到了!它真的做到了!我感觉到它在呜呜地叫。” 她对着摄像师微笑,小声说,“你也要来一下吗?”
  我很想告诉她,“它当然能做到。它对每个人都这样做。”可是何必败坏她的兴致呢?
  几个月后,杜威的短片播出了,名叫《双猫记》(没错,是模仿狄更斯的《双城记》)。另外一只猫是汤姆,住在衣阿华州中部小镇康拉德的吉比五金店里。汤姆像杜威一样,也是在一年里最冷的那个夜晚被发现的。五金店老板拉尔夫·吉比把冻得半死的流浪猫抱到兽医诊所。“他们给它打了价值六十美元的针,”他在节目中说,“并说如果早上它还活着,就有希望。”看着短片,我才明白女主持人那天早晨为什么那么开心。杜威趴在她肩膀上的镜头至少有三十秒,而汤姆最多只嗅了嗅她的手指。
  第十二章 阿华图书馆的名猫(2)
  开拓创新的不仅仅是杜威。我读硕士期间,在州图书馆的圈子里很活跃,毕业后,我被选为衣阿华小图书馆协会的会长,这个组织致力于支持人口少于一万的小镇的图书馆。
  协会有一种严重的自卑情结。“我们不起眼,”他们想,“谁会在乎我们?我们就满足于牛奶、饼干和一点闲言碎语好了。我们也就能做到这些。”
  但是我亲眼看到,小并不意味着不重要,我觉得很受鼓舞。“你们认为小镇就不重要吗?”我问他们,“你们认为你们的图书馆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吗?看看杜威吧。全州的每个图书馆员都知道杜威·读书郎·开卷。它两次上了衣阿华图书馆通讯的封面。英国和比利时都有粉丝给它写邮件。伊利诺伊州图书馆通讯上有关于它的报道。我每星期都接到馆员的电话,询问怎样才能说服董事会让他们养一只猫。这些在你们听来不重要吗?”
  “难道我们都要去养猫?”
  “不。你们应该相信自己。” 于是他们做到了。两年后,小图书馆协会成了全州最活跃、最受尊敬的一个协会。
  然而,最大的变化是骄傲。杜威的朋友们为它感到骄傲,每个人都因为镇上有它而骄傲。每星期都有三四个人到图书馆来炫耀杜威。“我们来看看那只大名鼎鼎的猫。”一个老人走近接待台时说。
  “它在后面睡觉呢,我去叫它。”
  “谢谢。”他说,一边示意一位年轻女人,还有躲在她大腿后面的一个黄头发小姑娘。“我想让我的外孙女儿利迪娅认识认识它。她是从肯塔基来的。” 利迪娅看见杜威,笑眯眯地抬头看着外公,似乎想请求批准。“去吧,亲爱的,杜威不咬人。”小姑娘迟疑地向杜威伸出了手,两分钟后,她就趴在地上开始抚摸它了。
  “看见了吗?”外公对小姑娘的母亲说,“我告诉过你,这一趟来得值。”我猜想他可能是指杜威或图书馆,但我怀疑他话里还蕴含更多的东西。
  骄傲,信心,信念,相信这只猫、这个图书馆、这段经历,甚至这座小镇,确实与众不同。在《乡村》那篇文章之后,杜威并没有变得更漂亮、更亲切。实际上,它从来没有因出名而改变。杜威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打盹儿的温暖的地方,一罐新鲜的猫粮,还有踏进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每个人的关爱和注意。但是与此同时,杜威确实改变了,因为现在人们对它的看法不一样了。
  每天的固定活动
  这是杜威·读书郎·开卷
  在斯潘塞公共图书馆外那次难忘的嬉闹之后不久形成的习惯它遵守了一生
  :妈妈来馆。索要食物,但并不急切。注视她做的每件事。跟在她身后。让她感觉与众不同。
  :馆员们来馆。花一小时跟每个人打招呼。发现早晨不顺心的人,让他们抚摸自己,爱抚摸多久就抚摸多久。直到……
  :预备时间。在门口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当天的第一位读者。而且还能提醒心不在焉的馆员时间到了。我不喜欢他们晚开门。
  —10:30:开门。迎接读者。跟随令人愉快的读者,不理那些坏脾气的,但让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注意我而调整一天的心情。抚摸我,是你来图书馆得到的礼物。
  :找膝头打盹儿。膝头是用来打盹儿而不是玩耍的。在膝头玩耍是小猫的做法。
  —11:45:躺卧。成人非小说类中央,昂着脑袋,爪子交叉搭在前面。人们管这叫“打坐”。我管这叫“狮子王”。哈库纳马塔塔。不,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孩子们总喜欢说这句话。
  —12:15:仰躺。昂着脑袋太累了,我就仰躺下来:摊开手脚,四个爪子伸向四个不同方向。可以让人抚摸。但不能睡着。一旦睡着,肚子就有可能遭到袭击。我不喜欢肚子遭到袭击。
  —12:30:在员工休息室吃午饭。有人带酸奶了吗?没有?那就算了。
  —13:00:坐手推车!下午馆员给图书上架时,跳上手推车,在图书馆里巡游。哦,伙计,完全放松下来,让两条腿在金属格栅间悬荡下去,实在是太舒坦了。
  —15:55:下午的自由时间。看看这一天过得怎么样。时而在灯管上走走,时而在膝头上趴一会儿。迎接下午的人们。跟妈妈一起待十分钟。可以舔舔毛,但不是非舔不可。别忘了找一个漂亮盒子,在里面打个盹儿。就好像这件事也会忘记似的!
  :晚饭。他们总认为晚饭时间是16:00。但如果我坐的时间够长,他们最后总会明白的。
  :妈妈离开。跳来跳去,让她记得你想玩耍。在一个书架上冲过去跳下,再翻一个筋斗,这一招屡试不爽。
  :玩耍。妈妈管这叫“小赛跑”,我管这叫“玩球球”,没有什么比绕着跑道扔球更好玩的了。除了我的红线团。我真是爱极了我的红线团。有谁愿意替我拎起来晃一晃吗?
  :最后的值班人员离开。重复16:55的内容,但并不指望得到同样的结果,除非是乔伊值晚班。乔伊总有时间揉纸团在图书馆里扔。以最快的速度跟着纸团跑,一旦到了那里,总是假装没看见它。
  —次日7:30:我的时间!不用你管,你这个爱管闲事的人。
  第十三章 杜威在摩登时代
  我并不天真。我知道并不是斯潘塞的每个人都喜爱杜威。例如,那个女人仍然经常写信威胁说,如果镇上不阻止让一只猫生活在公共场所的可怕行径,她就把她的奶牛带到镇上最繁华的地段。她是意见最激烈的,但不理解杜威现象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
  “那只猫有什么了不起的?”姐妹咖啡馆里的人们喝着咖啡说,“它从不离开图书馆。它整天睡觉。它什么也不做。”
  他们的意思是杜威没有创造就业机会。杜威经常出现在全国各地的报纸、杂志和电台上,但它并没有改善我们的地区公园。它没有铺设道路。它没有招来新的企业。农业危机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人们正振作精神,斯潘塞应该展开翅膀,吸引新的雇主到我们这个比较偏僻、但很有勇气的中西部小镇来。
  一九九四年还是斯潘塞公共图书馆进入摩登时代的一年。我们告别了古老的图书馆管理系统—卡片,盖章,索引抽屉,借书箱,过期通知条,复杂的档案系统,当然还有数不清的箱子。那一年,我们换上了全自动办公系统,共有八台电脑。那些卡片盒,杜威下午总喜欢躺在里面的,现在被流通电脑所取代。基姆的打字机,杜威小时候曾经那么喜欢的,现在变得寂然无声。我们开了一个派对,把索引柜里的抽屉都抽了出来,把成千上万的卡片倒在地板上,然后打开即将取代它们的公共联网电脑。三个带有几百个小抽屉的索引柜,在拍卖会上售出。我买了一个拿回家里。我把它放在地下室里,跟从蒙内塔学校买来的一张五十年代的翻盖书桌放在一起。索引柜里装着我所有的工艺品,书桌里装着乔迪从小学起的试卷和手工作业,我仔细珍藏了三十年。
  我们也许不再是昔日那个静谧宜人的藏书库,但我们为社区提供的服务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我们跟世界的联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广泛。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客流量不断增加。究竟他们是来借书、租电影光盘、玩电视游戏,还是来看望一只猫,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当然啦,杜威对这些毫不关心。它只关注此时此刻,而且它喜欢新的图书馆。不错,它失去了几只箱子,但图书馆几乎每天都有订购图书的箱子。跟以前那些手工做的木家具、墨水和纸张比起来,电脑可能看起来冷漠一些,但是对杜威来说,它们是温暖的。确实如此。它喜欢坐在电脑上,沐浴在电脑排出的热烘烘的废气中。我拍了一张它在电脑上的照片,结果成了我们新的电脑借书卡上的形象。制作卡片的公司也很喜欢这张照片。每次我去参加图书馆会议,就看见他们亭子上方的大横幅上印着杜威的照片。
  图书馆猫的基本规则
  (根据杜威·读书郎·开卷的想法整理)
  首次刊登在图书馆猫协会通讯上,后在世界各地无数次转载
  馆员如果你感到特别孤独,想得到馆员的更多关注,就坐在他们正在工作的纸张、项目或电脑上—但要背对那个人,假装冷淡,以免显得自己急不可耐。还有,一定要不停地蹭那个穿深褐色、蓝色或黑色裤子的馆员的腿,以达到最佳效果。
  读者不管读者打算在图书馆待多久,都爬到他们的箱子或书包上,舒舒服服地睡一大觉,最后他们必须把你倒在桌上才能离开。
  梯子 永远不要错过爬梯子的机会。不要管梯子上有谁。重要的是你爬到顶上并待在那儿。
  关门时间 一直等到关门前十分钟才打盹醒来。就在馆员们准备关灯锁门时,使出各种最乖巧的手段让他们留下来陪你玩。(尽管这一招并不经常管用,但总有些时候他们会禁不住心肠一软,陪你玩一会儿捉迷藏。)
  箱子 那些人类必须认识到,进入图书馆的所有箱子都是你的。不管多大、多小、里面是不是装满了书,都是你的!如果你不能把整个身体都塞进箱子,就利用能塞进去的部分来占有它,供你打盹之用。(我曾把我的一两个爪子、我的脑袋,甚至我的尾巴塞进去,每次效果都很好,睡得很踏实。)
  会议不管是什么人、什么时间、什么主题,只要会议室召开会议,你就有责任参加。如果他们把你关在门外,就可怜巴巴地哀叫,让他们放你进去,或者等有人开门去休息室或去喝水的时候钻进去。进去之后,一定要绕场一周,跟每个参会者打招呼。如果放电影或幻灯片,就爬到离屏幕最近的桌上,稳稳当当地一直看到片子结束。片尾字幕出现的时候,要装出极度厌倦的样子,在会议结束前离开房间。
  还有图书馆猫永远的黄金法则:
  “永远不要忘记,也不要让人们忘记,这个地方是属于你的!”
  第十四章 书卷猫(1)
  电脑并不是杜威生活中唯一的变化。克里斯托,杜威在特殊教育班里的那个朋友,毕业了,我无法想象她现在的生活,但我祈祷她过得快乐。那个曾经害怕杜威的小姑娘,后来她战胜了对猫的恐惧。她有时仍然靠近桌前,请我们把杜威锁起来,但现在她说这话时面带微笑。她就像任何一个十岁孩子一样,喜欢让大人听她的吩咐。其他与她同龄的孩子,杜威第一年曾经跟他们一起上过故事课的,现在都长大了。那些朝它滚铅笔的中学生也走了。不知不觉,杜威已经在图书馆待了六年,它认识的许多孩子不可避免地离开或升学了。
  不过,除去这些变化,杜威的生活基本上还跟以前一样。孩子们在成长,但总有新的孩子长到四岁。馆员们离开了,但虽说预算紧张,我们总能雇得起新人。杜威大概永远不会遇到克里斯托那样的朋友了,但它每星期仍然在门口迎接特殊教育班里的孩子。它甚至还跟马克·卡里那样的读者建立了友谊。马克是街角那家电子商店的老板,杜威知道马克不喜欢猫,便时常出其不意地跳上桌子,把马克吓得心惊肉跳,体会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意。马克则喜欢把杜威从椅子上踢下去,以此为乐,即使图书馆里并没有其他人。
  这段时间,我经常接到陌生人打来的关于杜威的电话。图书馆每星期接到两次采访的请求,我们的邮件里几乎每星期都有关于这只大名鼎鼎的猫的文章。杜威的正式照片,就是乔迪离开斯潘塞后不久里克·克莱斯巴给它拍的那张,出现在各种杂志、通讯、图书和报纸上,从明尼苏达的明尼阿波利斯到以色列的耶路撒冷。它甚至还出现在一份猫咪日历上。杜威是一月先生。
  虽然有这些事情,但我接到一家国内宠物食品公司衣阿华办事处的电话时,还是感到很意外。
  “我们一直在观察杜威,”他们说,“觉得印象很深。”谁不是这样呢?“它好像是一只不同寻常的猫。显然人们都很爱它。”真的吗!“我们想把它放在广告印刷品上。我们不能给钱,但可以给它终生提供免费猫粮。”
  我必须承认,我动心了。杜威是一只挑剔的猫,而我们是溺爱孩子的家长。我们每天都把盘子里满满的食物倒掉,就因为它不喜欢那个味道。每年,我们都要把一百罐不合口味的猫粮捐出去。由于用零钱和汽水罐“喂小猫”的计划入不敷出,而我又发誓绝不用镇上的资金来抚养杜威,因此那些钱大部分都是我自掏腰包。我一个人负担着斯潘塞很大一部分猫的伙食。
  “我要跟图书馆董事会谈谈。” “我们会把样品寄过来。” 到图书馆董事会下一次开会时,事情已经决定了。做决定的不是我或董事会,而是杜威自己。挑剔先生断然拒绝那些免费的
  样品。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它轻蔑地哼着鼻子对我说,我不可能给这垃圾做假广告。
  “对不起,”我对制造商说,“杜威只吃精选美味。”
  我是衣阿华图书馆系统成人教育的六名讲师之一。我通过衣阿华交流网络(ICN)授课,这是一个连接全州图书馆、军事驻地、医院和学校的电信会议系统。每次我坐在我们的ICN 教室里开始讲课,第一个问题总是:“杜威在哪里?”
  “对啊,”另一个馆员也插嘴道,“我们能看看它吗?”
  幸好,杜威出席ICN 教室里的所有会议。它更喜欢真人参加的会议,但电信会议也可以接受。我把杜威放在桌上,按下一个按钮,它就出现在全州所有的显示屏上了。你简直能听到来自内布拉斯加的惊叹。
  第十四章 书卷猫(2)
  “它真可爱啊。”“你认为我的图书馆也应该养一只猫吗?”“必须是一只合适的猫。”我总是这样对他们说,“不是随便什么猫都能养的。它必须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 “安静,耐心,有尊严,有智慧,最重要的是热情友好。一只图书馆的猫必须喜欢人。如果它漂亮,还有令人难忘的身世,也会有所帮助。”我没有提到有爱心,这是不言而喻的,图书馆猫必须有百分之百的爱心。
  “好了,”最后我说道,“我们言归正传,继续讲审查和收集制度的发展。”
  “等一等。我想让我的馆员见见杜威。”
  我看着我的橘黄色大男孩,它懒洋洋地躺在桌上它最喜欢的那个地方。“你喜欢这样,是不是?”
  它无辜地看了我一眼。谁?我?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喜爱杜威的不仅仅是图书馆员。一天上午,我正在办公室工作,凯伊把我叫到前台。那里站着一家四口,年轻的父母带着两个孩子。
  “这漂亮的一家子,”凯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奇说道,“是从罗得岛来的。他们专门来看杜威。”
  父亲伸出手。“我们到了明尼阿波利斯,就决定租一辆车开过来。孩子们喜爱杜威。”
  这个人疯了吗?从这里开车到明尼阿波利斯要四个半小时。
  这种事又发生了。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真正打动我心灵、令我至今记忆犹新的客人,是来自得克萨斯州的那对年轻夫妇和他们的六岁女儿。他们一走进图书馆我就看出,这对小姑娘来说是一次不同寻常的行程。她病了吗?她遭受了心灵创伤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那对夫妇是在满足她的一个愿望。小姑娘想来看杜威。我注意到她还带了一份礼物。
  “是一只玩具老鼠。”她爸爸告诉我。他面带微笑,但我看出他内心十分担忧。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心血来潮的拜访。
  我也朝他微笑,但心里闪过一个想法。“希望这个玩具老鼠里有樟脑草。”杜威会周期性地对不含樟脑草的任何玩具都不感兴趣。不幸的是,现在正处于这个周期。
  我只说了一句:“我去叫杜威。” 杜威正躺在镶着人造毛皮的新床上睡觉,新床在我办公室门外,在一组暖气片前面。我把它叫醒,试图跟它来一点心灵感应:“求求你,杜威,求求你。这一次很重要。”它累极了,连眼睛都睁不开。
  小姑娘像许多孩子一样,一开始犹豫不决,于是妈妈先抚摸杜威。杜威像一袋土豆似的躺在那里。小姑娘终于伸手去抚摸它了,杜威勉强醒过来凑进她手里。爸爸坐下来,把杜威和小姑娘都放在他腿上。杜威立刻偎依在小姑娘身旁。
  他们那样坐了一两分钟,小姑娘把她带来的礼物拿给杜威看,礼物上细心地扎着丝带和蝴蝶结。杜威兴奋起来,但我看得出来它仍然很疲倦。它更愿意整个上午都蜷在小姑娘腿上打呼噜。“快点,杜威,”我想,“快清醒过来。”小姑娘拆开礼物的包装,果然,是一只简简单单的玩具老鼠,没有樟脑草的影子。我的心往下一沉。肯定要搞砸了。
  小姑娘把老鼠在杜威昏昏欲睡的眼前晃来晃去,想吸引它的注意。然后她故意把老鼠扔到几英尺外。老鼠刚落地,杜威就扑了上去。它追逐玩具老鼠,把它抛到空中,用爪子使劲拍打。小姑娘开心地咯咯直笑。后来杜威再也没有玩过那个玩具,但那个小姑娘在的时候,它可是爱极了那只小老鼠。它把身体里的每一丝精力都给了那只老鼠。小姑娘笑容满面。真的笑容满面。她从几百英里之外来看一只猫,她没有失望。我为什么要为杜威担忧呢?它总是能让人满意的。
  杜威的工作
  为回答“杜威的工作是什么?”而写
  人们发现杜威享受埃斯特里医生
  为图书馆雇员提供的百分之十五折扣时经常会这么问
  给所有关注它的人们缓解压力。
  每天早晨九点钟坐在门口迎接走进图书馆的人们。
  尝试所有进入图书馆的箱子,检查安全隐患和舒适度。
  作为图书馆正式代表出席在圆形会议室召开的所有会议。
  为馆员和来访客人提供轻松滑稽的消遣。
  在读者埋头学习或想要抽出所需文件的时候,爬进他们的书包和旅行箱。
  为斯潘塞公共图书馆免费获取全国和世界范围的知名度。
  (这需要一动不动地坐着拍照,笑眯眯地接受摄像,并一直表现得很可爱。)
  只吃最昂贵、最美味的食物,别的一概不吃,努力成为世界上最挑剔的猫。
  第十五章 什么使我们与众不同(1)
  我永远不会忘记以前那位小镇经理。他每次见到我都笑眯眯地说:“你们这些图书馆的姑娘们,还在为那只猫神魂颠倒吗?”他也许只是想开个玩笑,我却禁不住感到生气。姑娘们!这或许是个亲热的称呼,但我总觉得他是想让我循规蹈矩,觉得他是站在社区头儿的立场上说话,他们压根儿没想过要为书、图书馆和猫这样的东西操心。这些都是小姑娘的玩意儿。
  小镇是不是还需要一只猫呢?毕竟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斯潘塞在日益繁荣。在一九九○年代末,斯潘塞地区医院扩大了两倍。何不再往前跨一步,引进一个卡西诺赌场?
  二○○三年,当衣阿华决定颁布几份卡西诺营业执照时,社区的几位头头意识到这是一个使斯潘塞一跃而成为美国最重要小镇的绝好机会。最后,卡西诺遭遇了跟蒙特福公司同样的命运:被社区投票否决了。
  这是斯潘塞的另一个独特而有价值的财富:它的人民。我们都是善良、可靠、勤劳的中西部人。我们骄傲,同时谦逊。我们不爱夸夸其谈。我们相信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邻居对你的尊重。我们不愿去别的地方,只愿意待在衣阿华州斯潘塞镇这些邻居们中间。我们不仅跟祖祖辈辈劳作的这片土地交织在一起,而且我们互相交织。这块挂毯上,有一根灿烂的亮线出现在一百个地方,这便是杜威。
  在我们的社会中,人们相信你必须做出什么才能被承认,意思是做一些有脸面的事,最好能被摄像机拍到。我们指望一只着名的猫从着火的楼房里救出一个孩子,或者被丢弃在千里迢迢之外还能找回家来,或者会喵喵地哼唱《星条旗永不落》。而且,那只猫最好不仅英勇无畏、天赋超群,还要深谙媒体之道,有魅力,并有一个能干的媒体经纪人,不然它永远上不了《今日》节目。
  杜威不是那样。它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壮举。也没有人把它推向成功。我们不愿意让它成为别的,只愿意它做衣阿华州斯潘塞镇一只深受喜爱的图书馆猫。而这也是它的愿望。它只出逃过一次,只跑出两个街区,但即使两个街区也太远了。
  杜威特别,不是因为它做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而是因为它本身就不同寻常。它就像那些人,看上去普普通通,但你一旦了解,就会觉得他们出类拔萃。他们从不懈怠工作,从不抱怨,从不提出分外的要求。他们是那些优秀的图书馆员、汽车销售商、女招待员,根据惯例提供优质服务,而且超出自己的职责,因为他们对工作有一份激情。他们知道自己在生活中要做什么,他们做得非常出色。有些人赢得了奖项,有些人挣到了许多钱,但大多数人不被重视。店员、银行出纳员、汽车修理师、母亲。世界一般只承认那些非同凡响、声音最高、富有和自私的人,而不是那些把平凡的事情做得出类拔萃的人。杜威的出身很卑微(衣阿华的一条小巷),它的身世很悲惨(一只冷似冰窖的还书箱),它找到了它的归宿(一个小镇的图书馆)。也许这就是答案。它找到了它的归宿。它的激情、它的决心,就是要让这个地方—不管它看上去多么小、多么落后—在每个人眼里变得更好。
  我不想贬低一只从温尼贝戈人手里逃脱,历经五个月长途跋涉,冒着雨雪骄阳返回家中的猫。那只猫令人振奋:永不放弃,永不忘记家的重要。杜威以它静默不言的方式,也传达了同样的教义。它在还书箱的漫漫长夜里没有放弃,它把全部身心奉献给图书馆,因为这是它的家。杜威没有做出一件英雄壮举,但它每天都在做一些了不起的事。它用它的时间,改变着这里—衣阿华州斯潘塞镇—人们的生活,一次一个膝头。
  第十五章 什么使我们与众不同(2)
  你肯定注意过新鲜玉米棒上的穗须。它们如丝缎一般。每根穗须都连着玉米棒的某一个点。只有在那根穗须授过花粉之后,那个点上才会长出玉米粒。一次一粒,玉米棒就这样形成。要使一根玉米棒长得饱满,每根丝须都必须授粉。杜威就是这样发挥作用的。它日复一日地赢得人心,每次一个人。它从不遗漏或忽视任何人。如果你愿意接受,它在那儿等你。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它会想办法让你改变。你肯定知道威尔伯—《夏洛的网》里的那只猪。杜威就有那种人格魅力:热情,诚实,可爱,乐观,谦逊(对一只猫来说),还有更重要的,它是每一个人的朋友。不光漂亮。不光身世特殊。杜威具有超凡的人格魅力,就像猫王或其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的人物一样。美国有几十只图书馆猫,但它们谁也没有做出杜威这样的成绩。它不是一只普通的、让人们抚摸和微笑的猫。每个定期光临图书馆的人,每一个人,都觉得他们跟杜威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杜威让每个人都觉得特殊。
  莎朗经常带她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女儿艾米来看杜威,特别是在星期天,轮到她来给杜威喂食。每个星期六晚上,艾米都要问妈妈:“明天是杜威日吗?”在每个“杜威日”,艾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杜威。
  伊冯娜·贝利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单身女人,每星期到图书馆来三四次。每次,杜威都会专门跑到她的膝头坐上十五分钟。然后,它试着劝说她打开浴室的门,让它玩水。这是她们的固定仪式。但是,在伊冯娜让自己的猫安乐死的那天,杜威陪她坐了两个多小时。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许多年后,伊冯娜跟我说起这段故事,我看出这对她仍然很重要。
  世纪变更,斗转星移,杜威变得稳健了。它更多的时间待在自己的床上,往日那些激烈的游戏,被安安静静坐着乔伊的手推车取代。它不再跳上推车,而是喵喵叫着,让乔伊把它抱上去,然后它就像船长一样坐在手推车前面。它不再跳到天花板的灯管上去,我相信不是因为体力不行,而是觉得厌倦了。它无法忍受粗暴的爱抚,它喜欢温柔的抚摸,就像那个无家可归的男人对它的抚摸,后来那个人成了它最好的朋友之一。他总是抱起杜威,把它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杜威就躺在那里,二十分钟,呜噜呜噜叫着,听那个男人倾诉自己的秘密。
  它只害怕刷毛和洗澡,杜威如果诚实,肯定会这么说。杜威年岁越大,越讨厌别人给它梳洗打扮。
  而且,它对学龄前儿童也不像以前那么有耐心了。它从不朝孩子们反击,也很少从他们身边逃走。它只是在某些孩子来找它时赶紧逃开躲起来,防患于未然。
  小婴儿则是另一回事。一天,我注视着杜威突然趴在地上,离一个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女婴只有几步远。我经常看见杜威跟婴儿打交道,所以并不觉得担心。婴儿是敏感的,而新妈妈就更敏感了,特别是眼前这位。杜威坐在那里,脸上带着百无聊赖的表情,眼睛望着远处,仿佛在说:“碰巧路过这里。”然后,它以为我没再看它,便往前挪动了一英寸。“只是调整一下我的姿势,”它的身体语言说,“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一分钟后,它又挪了一寸。然后又挪了一寸。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它越挪越近,最后贴在了婴儿车上。它把脑袋探进车子,似乎想确认那孩子在不在里面,然后把脑袋趴在自己的前爪上。婴儿把小手伸到车边,抓住了它的耳朵。杜威调整一下脑袋,让她抓得更牢一些。婴儿笑了起来,蹬着两条小腿,用力捏它的耳朵。杜威静静地坐着,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
  第十六章 杜威日本行
  二○○三年初,我们收到日本发来的电子邮件。川澄友子作为日本公共电视台的代表,想来拍摄杜威。该公司正在制作一部纪录片,先是决定拍一部关于动物的纪录片,后来把范围缩小为猫。他们通过日本杂志《猫趣》上的一篇报道发现了杜威,问我们是否同意让一个摄制组到斯潘塞来一天。
  那可真有趣,我们没想到杜威竟然出现在一份日本杂志上。
  几个月后,我们收到了两盘DVD。十六年过去,我已经不太愿意过多地谈论杜威,但这次似乎很不寻常。街角的电子音像店借给我们一台大型的投影电视,我们都簇拥在图书馆里。这个时候,杜威已经在加拿大和新西兰的广播节目中出现过。它还上过几十个国家的报纸和杂志。它的照片已遍布全世界。但这次不一样。这是一个世界范围的电视节目!
  我内心对录像的期望达到了顶峰,因此感到有点紧张。纪录片是以字母表的顺序介绍世界各地的猫。一共报道了二十六只猫,每只猫代表字母表上的一个字母。
  我对观众们说:“这个纪录片里有许多其他的猫。杜威在靠近结尾的地方,整个片子都是日语的,我们来投票表决一下吧。是快进到杜威那部分呢,还是把片子从头到尾看一遍?”
  “从头到尾看一遍!从头到尾看一遍!”
  十分钟后,人们嚷了起来:“快进!快进!”
  当我们跳到字母W 时,房间里传出一片欢呼,无疑惊醒了那些正在打盹的人。我们的杜威出现了,旁边还用英语和日语写着“工作的猫”的字样。只见我冒雨走向图书馆,讲解员用日语讲了几句什么。我们只听懂了三个词:“美国,衣阿华州,斯潘塞镇。”
  又是一片欢呼。几秒钟后,我们听见:“杜威·读书郎·开卷!”
  屏幕上出现了杜威,坐在前门口(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招招手确实很可爱),接着是杜威坐在书架上,杜威走过两个书架,杜威坐在那里,坐在那里,坐在那里,桌子底下有一个小男孩抚摸它,然后坐在那里。一分半钟以后,节目结束了。
  他们穿越半个地球到这里来,拍了一分半钟的坐姿。沉默。惊愕的沉默。
  接着,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我们的杜威成了国际明星。这就是证据。我们听不懂解说员在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杜威那部分内容比广告间歇长不了多少又有什么关系?那是我们的图书馆。那是我们的馆员。那是我们的杜威。而且那个解说员明确无误地说了“美国,衣阿华州,斯潘塞镇”。
  在二○○三年夏天,日本人的来访并不是唯一一件特殊的事,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前一年的圣诞节前夜,司各特终于在我父母家里向乔迪求婚了。
  可是有件事情困扰着我,我特别希望能帮乔迪挑选她的婚纱。我希望那件婚纱与众不同。我希望自己能参与其中。我给乔迪打电话说:“我一辈子都梦想着给你挑选婚纱。瓦尔自己有两个女儿,她还有机会。”
  “我愿意跟你一起做这件事,妈妈。”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我听出乔迪的声音发颤,知道她也有同样的感受。我们俩都是多愁善感的傻瓜。
  乔迪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去挑选婚纱。几个月后,我开车到奥马哈去帮她最后拿主意。我们无法决策。这时,我们看到了一件她从没试过的婚纱。她刚一穿在身上,我们就知道了。乔迪和我一起站在试衣间里哭了起来。
  婚礼于七月在衣阿华州米尔福德的圣约瑟夫天主教堂举行。共有三十七位客人参加婚礼,都是家人和亲密朋友。
  客人们离开婚礼时,司各特的父母递给每人一个信封。
  我读过关于蝴蝶的传说,它们没有声音。被放飞后,它们会飞到天堂,向上帝低声诉说我们的愿望。
  客人们打开信封,大大小小、色彩各异的蝴蝶飞上了美丽清澈的蔚蓝色天空,传达着上帝的低语。它们大多在风中消失。有三只落在了乔迪的婚纱上,还有一只停在她的新娘花束上,在那里待了一个多小时。
  乔迪在蜜月后寄来的信中说明了一切:“谢谢你,妈妈。这是一次完美的婚礼。”这十四个字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如果生活能够这样简单该多好。如果杜威、乔迪和基普森全家能够定格在二○○三年夏天该多好。
  第十七章 怀念母亲
  一九七六年,我弟弟斯蒂文被诊断患有非霍奇金淋巴瘤第四期,一种最为致命的晚期恶性肿瘤。医生断言他只能活两个月。他那年十九岁。
  一九七九年,我正在挣扎着离婚、接受福利救济和上大学,斯蒂文已经活了比衣阿华所有非霍奇金淋巴瘤第四期患者都长的时间。医生给他做了那么多化疗,他的手脚已经没有血液。化疗没有希望了,于是斯蒂文就加入了休斯敦的一个实验治疗中心。
  一星期后的一月六日,斯蒂文清晨五点钟叫醒他的妻子,请她扶他到楼下的沙发上。几个小时后她再下楼来,已经唤不醒他了。我们后来才弄清,他并没有加入休斯敦的实验治疗计划。感恩节的前一天,医生告诉他已经没有治疗方案可供选择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因为他希望在他死之前,能有一个最后的基普森大家庭圣诞节聚会,没有哭泣和怜悯。
  我父母很难接受斯蒂文的死。死亡可以拆散两个人,却把爸爸妈妈紧紧连接在了一起。他们一同哭泣。他们倾诉衷肠。他们相互支撑。
  妈妈二○○三年春天被诊断患有白血病之后,她和爸爸收养了一只小猫。
  妈妈这么坚强,爸爸相信她什么都能挺过来。
  妈妈天生就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人—她五岁就开始干活了。外婆离婚后,和我妈妈在一家女子服装店找了工作。那就是她的生活,她的未来,直到她遇到爸爸。
  玛丽·马尤遇到维林·基普森后,便转过头来,每时每刻都朝着生活奔跑。我的父母深深地爱着对方。他们的爱情如此深邃,不管是这本书还是所有的书都无法承载。他们深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喜爱唱歌跳舞。他们喜爱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小镇、他们的生活。
  妈妈的家里总是一尘不染。妈妈把我培养得也具有那种力量。她知道生活中没有承诺。即使一切顺利,也不是轻易得来。妈妈养大了六个孩子,直到有了第五个孩子—我的妹妹瓦尔,家里才有了浴室和自来水。
  她有着无穷的精力,但时间有限。她心里装得下所有的人,便没有多少时间给每一个人。我在妈妈身边成长的大多数时候,都是陪她一起干活。我是她的另一个自我,是她的另一半,这既是一种财富,也是一个负担。当瓦尔在斯蒂文死后回到家里时,爸爸妈妈都跑出去拥抱她,在一起抱头痛哭。而我回家时,爸爸抱着我哭泣,妈妈只是搂了搂我,说:“不许哭。你必须坚强。”妈妈知道如果我坚强了,她就也能坚强起来。而我知道她对我的期许。
  妈妈想举办一次盛大的结婚周年纪念活动。于是我们决定开一个小派对庆祝妈妈的七十九岁生日,正好在爸爸八十岁生日的三天之前。
  所有的孩子都给爸爸妈妈写了诗。写诗是基普森家的传统。爸爸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动不动就要写诗。我们经常为此取笑他,却把他的诗装进镜框挂在墙上,或藏在我们的抽屉里,一伸手就能拿到。
  孩子们都认为写诗挺幼稚的。这是我给爸爸写的一首诗,回忆了我中学毕业后解除婚约的时候:
  纪念爸爸
  我解除了婚约,
  我和约翰将不会成亲。这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事,
  多么可怕,伤感情。
  妈妈心烦意乱,邻居们会说什么?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痛苦地哭泣。
  爸爸听到我的哭声,这就是他给我的安慰:
  靠在我的门把手上,说:“亲爱的,想来看我刮胡子吗?”
  但我不能给妈妈写一首这样幼稚的诗。她为我做得太多了,我要说的话太多了。我还会有别的机会吗?我控制不住,写下了爸爸擅长的那种诗,那种幼稚的、多愁善感的诗。
  纪念妈妈:
  当我选择一段记忆,
  某一天,某一件事,某一次谈话,我发现我最温馨的回忆
  比这些更加实在。
  七十年代失去婚姻—失去一切,
  我感觉到生活松了劲头。
  我忧郁、挣扎,
  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
  朋友和亲人帮我渡过难关,
  可是不满五岁的女儿,
  在我努力求生的时候,
  为我所有的痛苦付出代价。
  感谢上帝我有妈妈。
  她的力量显示我能康复,
  但她最重要的角色
  却是乔迪的第二位母亲。
  当我没有什么可以付出,
  当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妈妈把乔迪抱在怀里给她的心灵提供养分。
  无条件的爱和稳定
  在那哈特利的家里;
  游泳课,幼稚的游戏,
  乔迪无需再感到孤单。
  当我重新打造生活,学习,工作,寻找道路,
  妈妈把我忽视的给了乔迪,每天每天的特别关爱。
  我抚养乔迪手忙脚乱,
  但她摔倒时,你扶起了她。
  因此,谢谢你,妈妈,
  特别感谢你帮助塑造我们的女儿。
  二○○六年夏天,在她去世几个月之后,我在儿童藏书区的窗外竖了一座小雕像纪念我的母亲。雕像是一个女人拿着一本书,准备念给在她身边吵闹的孩子听。对我来说,这座雕像就是妈妈。她总是有东西给予别人。
  第十八章 杜威的饮食
  从杜威十四岁起,我就在心理上准备好了它的死亡。照埃斯特里医生的说法,杜威的结肠状况和在众人面前的生活,使它很难活过十二岁。但是杜威难能可贵,既有好的遗传,又有积极的态度。杜威十七岁时,我差不多已经不再想到它的死了。我不再把这看成不可避免,而看成道路上的另一块里程碑。既然我不知道里程碑到底在哪里,具体是什么形状,何必花时间去操心呢?也就是说,我尽情享受我们共同度过的每个日子,晚上分别时,只期待着第二天早晨再见。
  我意识到杜威的听力渐渐衰退,因为它不再对“洗澡”一词做出反应。多少年来,它一听到这个词就逃之夭夭。馆员们在一起聊天,有人说:“我昨晚把洗澡池擦了擦。”
  嘭!杜威不见了。每次如此。
  “不是说你,杜威!”
  后来有一天,有人说了“洗澡”,它却没有逃跑。我想到“洗澡”时它仍然会跑,但说这个词时它没有反应。于是我开始仔细观察它。果然,每次图书馆后面小巷里隆隆开过一辆卡车时,它不再匆匆逃开。
  而且读者进门的时候,它不像以前那样经常过去迎接。
  杜威仍然在门口向每个人打招呼。它仍然寻找一些膝盖坐上去,但完全依着自己的性子。它的左后腿有关节炎,如果挤压不当,或抱它的方式不对,就会使它痛苦地一瘸一拐。
  上午晚些时候和下午,它越来越多地坐在接待台上,受到馆员们的保护。它对自己的美和好人缘儿信心十足。它知道读者们会过来找它。它看上去气派非凡,像一头狮子审视自己的王国。它的坐姿也像一头狮子,两只前爪交叉放在前面,后腿藏在身子底下,绝对是尊严和高贵的化身。
  馆员们开始小声建议读者对杜威温柔一些,多体谅一下它的感受。“这些日子,”她总是这样对读者们说,“杜威更愿意别人轻轻拍拍它的头顶。”
  就连小学生也明白杜威现在是个老者了,他们对它的需求十分敏感。对它来说,这些已经是斯潘塞的第二代孩子了,是杜威小猫咪时认识的那些孩子的孩子,因此那些父母都确保自己的孩子表现很乖。孩子们轻轻抚摸它时,杜威便会靠在他们腿边,如果他们坐在地板上,它便会趴在他们膝头。但它比以前警惕性高了,吵闹的声音和粗暴的抚摸经常会把它吓跑。
  “没关系,杜威。你想怎样都行。”
  经过多年的试验和失败,我们终于为这只爱挑剔的猫找到了一张差强人意的猫床。床很小,边缘镶着白色的人造毛皮,底部铺着电热毯。我们把它放在我办公室门外的暖气片前面。杜威最喜欢的就是懒洋洋地躺在自己床上,电热毯的温度调到最高,安安稳稳地待在员工区。到了冬天,暖气片开着,它热极了,就侧身一骨碌滚到地板上。它的皮毛滚烫,简直摸都不能摸。它会摊开四肢,仰面躺倒十分钟,散发热量。如果猫能喘气,杜威肯定呼哧呼哧喘个不停。感觉凉快了,它又会爬回自己的床上,重新开始这样一个过程。
  我给它买了一罐酸奶,每天让它舔着吃。结果一发而不可收拾。凯伊开始把她三明治里的冷切肉拿给它吃。乔伊开始跟它分享她的火腿三明治,很快,杜威一看见乔伊拿着袋子进门,就跟着她走进厨房。
  但是杜威的主人不止一两个,而是几百个,他们多数人看不见这些改善。他们只看见他们深爱的猫越来越瘦。杜威总是迫不及待地大肆宣传它的状况。它会坐在接待台上,看到有人过来抚摸它,就发出呜呜的哀叫。那些人总是信以为真。
  “怎么啦,杜威?”
  它领他们来到员工区的入口处,让他们看到它的食盘。它总是惆怅地看看那些食物,又看看他们,然后垂下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忧伤。
  “薇奇!杜威饿了!”
  “它的食盆里有一罐猫粮呢。”
  “但它不爱吃。”
  “这是它今天上午的第二种口味了。我一小时前把第一罐扔掉了。”
  “可是它在叫呢。你看看它吧。它扑通坐在了地上。”
  “我们不可能整天就忙着给它换猫粮。”
  “给它吃点别的呢?”
  “它今天早晨吃了一个阿比三明治。”
  “看看它吧。它都瘦成这样了。你们必须给它多喂点。”
  “我们对它照顾得很周到。”
  “可是它太瘦了。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它吃点什么?”
  可以,但是杜威昨天也是这样做的。前天也是这样。大前天也是这样。实际上,它总是找人表演这套饥饿猫的固定节目,今天您是第五位观众。
  然而,我怎么把这些告诉读者呢?我总是让步,这当然进一步鼓励了它的恶劣行为。我认为,当杜威知道我不愿意给它吃某种东西时,它吃起来便格外津津有味。我们姑且称之为胜利的滋味吧。
  第十九章 会议
  随着杜威逐渐步入老年,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读者们才真正表现出他们的善良。不管是朋友,还是来访的客人,对它的态度都更加温柔。他们跟它说话更多了,非常关注它的各种需要,就像对待大家庭里一位年迈的亲人一样。有时候,有人会评论说它看上去虚弱、消瘦,或脏兮兮的,但我知道他们的关心正是一种爱的表示。
  尽管如此,我在二○○六年十月的图书馆董事会议上还是感到十分意外。我以为会议只是讨论图书馆的状况,没想到很快就变成了对杜威的投票表决。一位读者提出杜威看上去情况不好。董事会建议,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它接受医治?
  “我们接到了投诉,薇奇,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的工作就是为这个镇的公民说话。”
  董事会似乎准备说斯潘塞镇不再需要杜威。我知道这很荒唐,因为我每天都看到公众对杜威的喜爱。我不怀疑董事会接到了几份投诉,但投诉一直就有。现在杜威的样子不如从前,那些声音就更响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整个小镇都反对杜威。
  这么多年来我弄清楚了一件事:那些深爱杜威,真正需要、渴望杜威的,并不是说话声音最响的人,而经常是一些根本没有声音的人。
  我认识到,如果二十年前的董事会是这批人,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收养杜威。“感谢上帝,”我对自己说,“谢谢你,上帝,为了过去的那些董事会。”
  有一个事实我不愿争辩。杜威是斯潘塞的猫。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但它同时也是我的猫。而且说到最后,杜威只是一只猫。那次会上,我发现在许多人的观念里,杜威不再是一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动物,而成了一个象征、一个隐喻,一个可以被拥有的物品。图书馆董事会成员们喜欢杜威这只猫,但他们分不清动物和财产的区别。
  我必须承认,我脑海里闪着另一个念头。“我也在逐渐老去。我的健康状况也不理想。这些人是不是也要把我一脚踢出门外呢?”
  “我知道我跟杜威很亲近,”我对董事会说,“我知道我这一年很艰难,母亲去世,自己的健康出了问题,因此你们想保护我。但我不需要保护。”我停住了话头。这根本不是我想说的话。
  “也许你们认为我爱杜威爱得太深,”我对他们说,“也许你们认为我的感情妨碍了我做出判断。可是请相信我。我知道时机。我一辈子都在养动物。到时候我给它们安乐死。这很艰难,但我能做到。我最不愿意、最不忍心的,就是让杜威受折磨。”
  董事会正在讨论应有多少人加入这个杜威临终看护委员会,这时一位委员,苏·希区柯克,说话了。“这太荒唐了,”她说,“我不敢相信我们竟然讨论这个问题。薇奇在图书馆工作了二十五年。她跟杜威在一起待了十九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应该相信薇奇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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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演讲网站长、《中国好口才》项目组组长、中国著名公文写作专家、公务员《能讲会写》创始人...[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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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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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公众演讲与管理沟通课题组组长,中国着名口才理论家与实践家、“口才树”理论体系创始...[详细]